第六章：苦衷

　　“阿姨，这个……妈妈也没跟我说过。但是……她应该会来的吧。”我避开包娟阿姨的视线，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我真的没有做好准备。我没有想到，一向热心肠的包娟阿姨真的会会有对我说出这一句话的那一天。
　　听到我的话回答，包娟阿姨也是脸色不好看。
　　“只是可能吗？她会不会……不要嘉琪了？建东，你告诉阿姨你妈妈会不会这样？”
　　那一刻我的可以用心惊肉跳来形容，我开始极度地不安。
　　“我……不知道。”
　　听到我一直不确定的回答，包娟阿姨开始越来越烦躁了。
　　“那建东，你应该知道，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琪琪也已经快三岁了。再过一段时间，琪琪也该去上幼儿园了。上幼儿园，是要花很多钱的，特别是去好的幼儿园。普通的要一两千，好点的就要五六千了。而且读幼儿园还需要户口本和大人的证明。可是，你妈妈好像没有给琪琪办户口本啊。”
　　听到包娟阿姨的话，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为弃婴的嘉琪，自然没有户口本。至于上幼儿园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到过，其实早在捡到嘉琪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就想过了。
　　但是……我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而且在我的计划里，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嘉琪去上幼儿园，我真正的打算是靠我自己手把手教导嘉琪，把她教养大。
　　似乎是看到我神色很不对劲的缘故吧，包娟阿姨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好看，眉宇间夹着一股焦急之色。
　　“建东……还有上幼儿园的费用，每年都要好几千，还有等你去读大学，你也不会常来阿姨这里了，你肯定会让阿姨我照顾琪琪的吧……可是琪琪的这些费用，阿姨恐怕……”越说到最后，包娟阿姨的声音就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她的眼圈甚至都有点红了。
　　“阿姨，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看到包娟阿姨万分为难的样子，咬着牙，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
　　被我这么一说，阿姨的眼圈顿时就更红了，我亲眼看见，包娟阿姨的眼角居然留下了泪水。
　　“建东，阿姨真的很喜欢琪琪，阿姨从没见过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真的一直把琪琪当做自己的女儿养……可是，阿姨真的没有多钱了，包子店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差了，这样下去，阿姨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建东，阿姨真的对不起你们。”说着，包娟阿姨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可是阿姨真的帮不了你……”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包子店里回荡。
　　那一刻，我不知所措，万念俱灰。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包娟阿姨哭。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的绝望。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在它发生之前你很安逸，认为那是将来的事，不必太操心。但是说着将军来、将来……不知不觉就有那么一天将来真的到来了。那一刻，你才会惊恐地发现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那么无力，那么无助，那么无能。
　　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都有些瘫软，手则是在颤抖。
　　“娘娘，不哭。”
　　就在我和包娟阿姨都失控的时候，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却是打破了这坚冰般的气氛。
　　（娘娘在我们土话里是阿姨的意思）
　　低下头，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脚边传来的那个声音，却看到嘉琪正小手抓着包娟阿姨的裤脚，一双纯真的水灵眼睛正盯着哭红了眼圈的包娟阿姨。
　　听到这个声音，连包娟阿姨都是愣住了，只见她也是满脸惊异地缓缓低下头，看到是嘉琪后，包娟阿姨终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嘉琪大哭了起来。
　　“建东……阿姨……真的……对不起你们……昨天我跟我的老公说……我要养琪琪……结果……他昨天……把我打了一顿……”
　　听着包娟阿姨惊心动魄的叙述，我也是痛心疾首，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狠狠地纠成了一团，难以言明的难受。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这一切，都是我一开始对包娟阿姨撒谎造成的。
　　强烈的歉疚感和内心谴责，让我濒临崩溃了。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鼻子也是发酸，心里矛盾交织，百感交集。
　　而也在这一刻，我仿佛听见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我：“说出来吧，说出一切吧。你终究是瞒不下去了。”
　　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情绪的失控，让我终于在那一刻说出了一切的真相。
　　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对包娟阿姨说了下去：“阿姨……其实嘉琪，不是我妈妈生的……她是我捡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一刻说出真相。
　　但我还是说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我等待着。
　　包娟阿姨的哭声依旧，话语也是那样的轻微。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姨，嘉琪真的是我捡来的。她是我三年前捡来的。”
　　包娟阿姨的哭声渐渐停息了，她抬起头，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姨，你听我说。”叹了口气，我缓缓平复着心情。
　　是时候了。一切是该说出口了。
　　深吸一口气，我说出了一切的真相。
　　从三年前的十月第一次捡到嘉琪，到后来学校里定下禁止中午外出规则，再到后来看病时遇到包娟阿姨。一五一十，我都说了出来，毫无保留。
　　讲述的时候，嘉琪一直睁着大眼看着，仿佛也听懂了似的。
　　而包娟阿姨的脸色也渐渐从悲伤变成了惊异，最后变成了相信。
　　“这么说，琪琪她……真的是你捡来的？”
　　“阿姨，我真的没骗你。”低下头，我轻轻地喃喃道。
　　这话更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沉默。
　　片刻的沉默。
　　在那短短的一刻，我和她都没有说话。
　　然后，包娟阿姨站了起来。
　　她用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有点激动又有点哀怨的声音道。
　　“建东，阿姨真的是看错了你。阿姨真的没想到你会骗我……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心如死灰。
　　“包娟阿姨……对不起。我不该撒谎骗您……”我咬着嘴唇，艰涩地最后这么叫她，“可是嘉琪一定要有人照顾。她是个孤儿……我还是个学生，我没有能力，我养不起她。我不想她去孤儿院……阿姨，你……能不能收养她当女儿？求求你了。”那时候我感觉到我的鼻子发酸，眼睛也是发酸。
　　“阿姨，你收嘉琪当女儿吧。”
　　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只能这么央求她。
　　我知道包娟阿姨自己也是生活困难。但是我别无他法。
　　有时候被逼到绝境，哪怕是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也会让你去苦苦抓寻。
　　“对不起，阿姨真的办不到。”包娟阿姨擦着眼泪，用残酷的话语灭去了我最后的希望。“建东，阿姨也有苦衷……”
　　谁没有苦衷呢？
　　丢弃嘉琪的那对夫妻，又何尝没有苦衷？
　　“建东，如果找不到别人养琪琪的话……阿姨觉得，只能把琪琪送到孤儿院去了。”
　　我知道，那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最后，我说我会考虑的。
　　只是求包娟阿姨再照顾嘉琪一天，我说，傍晚的时候，我就会来接嘉琪。
　　我会把她带走。
　　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傍晚，我请假没有去上夜自修，最后一次来到了包娟阿姨的店铺。
　　包娟阿姨站在包子店门口，带着嘉琪。
　　在那门口，我接过了嘉琪，也谢过了包娟阿姨。
　　我也谢过了包娟阿姨三年来对嘉琪无微不至的照顾。
　　包娟阿姨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也看着嘉琪。
　　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嘉琪的。
　　但是，她真的没有能力继续帮我照顾嘉琪了。
　　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爱的力量也是极其有限的。
　　至少，包娟阿姨已经为嘉琪付出了这么多。我觉得我亏欠了她实在太多太多。
　　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告别。
　　包娟阿姨嘱咐我，说我早点把琪琪送去孤儿院吧，这是为了她好。她还说，如果她能找到愿意收养嘉琪的人，她也会联系我的。
　　那意思是，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嘉琪的话。
　　我和她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谢谢你，阿姨。那么，再见了。我这样对包娟阿姨说。
　　一切如常。
　　“琪琪，跟阿姨说再见。”
　　“娘娘，Goodnight。”什么也不懂的嘉琪只是在我的催促下，挥着小手，一如往常地灿烂微笑着和包娟阿姨说着再见。
　　却不知道这一次挥别将成永远。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包娟阿姨远远地望着我，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