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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虚空】【单本】【作者:黄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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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22 19:29:20 | 只看该作者|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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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周公解夢 于 2018-4-15 12:05 编辑



  第一卷

  第一章 午夜密约

  六月初一,蒙古铁骑进驻留马驿西行七里之惊雁宫後第七日。

  一阵健马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直追留马平原的唯一市镇留马驿而来。马蹄踢起漫天尘土,旋风般卷飞上半天,露出了几个强悍的骑士,他们中有精赤上半身的,也有穿上皮革或搭着兽皮的,头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战士护盔,背上长弓箭筒,插满长箭,正是纵横天下的蒙古悍兵。

  时值当午,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火热,留马驿的主街通原大道颇为热闹,除了本镇的居民外,还有不少外来的旅客和商人。但当蹄声一起,群众牵儿喊娘,一片混乱後,整条街道立时静无人迹,所有人都避进建筑物内或躲进横巷去。说时迟,那时快,七乘蒙古骑士冲上通原大道的入口。

  奔进长街後,蒙人骑速不减反增,带头那精壮的蒙人,呼的一声,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箭矢般的标前,冲向长街的另一端,其他蒙兵纷纷效尤,呼叫声此起彼落,七乘悍骑狂风般掠过,使人生起一种惨烈的感觉,声势夺人。

  就在此刻,一只小黄狗不堪惊吓,失常地发狂从一条横巷直窜出来,就在疾若电光石火急奔而来的骏马前横过,带头的骑士座下骏马受惊弹起前蹄,骑士不慌不忙,一抽马头,人马同时向前跃出,天神般跨越急奔的黄狗,人马还在半空时,骑士弯弓搭箭,利箭电闪,刹那间将奔至道旁一堵上墙下的黄狗,活生生钉进墙去,这时马的前蹄才刚着地,後来的骑士同声喝采,继续加速疾驰,转眼问变成几个小黑点。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留下满天飞扬的尘土。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动,黄狗的血仍在滴下,地上一滩血红。

  同一时间,留马驿最具规模的酒家观云楼的阁楼上,向无踪正目送蒙古悍骑的远去,刚才那一幕仍盘旋在他的脑海内。向无踪年约三十馀,身形高瘦,手脚均较普通人长上一些,动作灵巧,双目转动间使人感到他是个机灵多智的人物。

  同时和他在观云楼上凭窗窥看的,还有几个胆子大点的镇民和外地客,胆小的便瑟缩在座位上。

  时值午膳,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却是一片寂静,小二们也停止了奔动,国破家亡下,众人都心情沉重。狗儿死前短促却凄厉的惨叫,似乎提醒了他们将来或会遭遇的同样命运,很多人的面色仍在发自,一副末世的景象。

  蹄声消失,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向无踪的心却不断沉向绝望的深渊,他认出那带头的骑士是蒙古大汗亲兵兵团东卫兵的赫赫人物,箭筒士统领颜列射。要知蒙古帝国以战起家,最重军权,大汗的亲兵,不啻是大汗藉以维持帝座的实力和本钱,能入选者,皆万中挑一的精锐。亲兵共分东、南、西、北、中五卫,每卫兵力经常维持在一万五千人间,一卫内又分宿卫、箭筒士和散班。所以若能高踞箭筒士之首,必定有其惊人绝艺。

  向无踪心内暗以箭术独步中原武林的长孙氏与颜列射比较,不禁自己也大吃一惊,原来他的结论竟是:纵使长孙氏的箭艺在用劲巧妙上胜出一线,但纯以杀敌的角度来看,两者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当然,如果对垒沙场,蒙人配合以威震天下的骑射,长孙氏亦难免落败身亡。这样可怕的敌人,对这位志在驱逐鞑子、还我河山的武士来说,如何能不心胆俱丧。

  向无踪在观察街外的同时,酒家内各式人等的一举一动,丝毫不能逃过他的耳目。其中一个面墙而坐、身材高大、衣着普通的外地来客,生得一表非凡,气度沉雄,显是不凡之士。当蒙骑驰聘而过时,此君并没有其他人的不安表现,亦没有起身离座观看,但别看他双肩寂然不动,双耳却在有节奏地轻轻颤动,这等以耳代目的观察方式,实在骇人听闻,若非向无踪这等擅於观察的名家,绝不能得出如斯推论。

  向无踪心内的震荡实是难以形容,心内更是疑团重重,先是蒙古大汗的东卫亲兵,在不明的原因下进驻留马驿七里外千里岗下的惊雁宫,跟着再就是这罕得一见的盖代高手出现,两者是否有关连,又或纯属巧合呢?

  这时高大汉子起身会账,登时把向无踪从缠织交错的思路里,活生生的扯回现实。这男子看来还在盛年,约在四十上下,不过这类精研气功之士,往往能克服衰老的自然法则,所以年龄很难从外表来判断。

  高大汉子走到柜台前,和掌柜闲聊了几句,旁人听来不外是一个远方来客,询问附近的名胜风光,但听在向无踪其内,却知道这汉子乃极富经验的江湖道,漫不善意的问答里,已弄清楚他要的资料,而且因为所问不限於某一目标,故又不用顾虑别人探悉他真正的目的地,极为老练。这时向无踪已下了决心,希望能在这个表面看来毫不相关的汉子身上,追查蒙人到此的目的。

  高大汉子步下酒楼,不徐不疾地走向刚才蒙古骑兵消失的方向。向无踪待他走远了,迅速下楼。走出大道,转入一条横巷,展开身法,迅如鬼魅地在小巷里穿插,一面走,一边脱下身上衣服再反转来穿,跟着取出一种药液,涂抹在面上,这些复杂的动作,都是在他疾奔下同时进行,所以当他再见到高大汉子的背影时,高大汉子已走出留马驿,而向无踪亦从商人的打扮,变成一个肤色黑实的地道农民,如魔法的变幻。

  向无踪一边利用道旁的大树草丛掩遮行藏,另一方面,亦不敢跟得太近,因为他对这高大汉子怀有极大的戒惧,一下错失,恐有性命之忧,但向无踪对白己的追踪之术和轻功身法很有信心,自问若来个逃之夭夭,即管敌人胜二十倍,也只可以徒呼奈何。

  这时高大汉子突然从往千里岗惊雁宫的官道转入了一条支路,向无踪大为踌躇。他来此已有五天,对这附近的环境了如指掌,他们这些擅长追踪侦测的专家,都必需有超人的记忆力,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向无踪一见高大汉子所定的方向,知道那一带都没有高大的树木,不利於隐蔽行踪,现在他可以做的,一是继续跟踪,凭气味脚印的去向远远吊着对方,一是放弃。想到这里,向无踪自己知道必须迅速下一个决定。其实若非目标如此深不可测,向无踪也不用有这麽多顾虑。

  就在此刻,一股形如实物的强大杀气从身後扑来,向无踪大骇,不容多想,向前冲出。

  他箭矢般标前,刹那间向前推移了超过二十丈的距离,两旁树影急退。他将自己的体能发挥至极限,可是那股杀气如影随形,不加多也不减少,无论他冲前有多快,都无时无刻不在紧紧地威胁他。

  向无踪当机立断,停了下来,这样的提气前冲,最耗真力,如果他再不停止,不需假手於人,自己便要气绝力竭而亡。可是停下来後,那杀气仍然保持那样子,自己便如从来没有改变过位置,当然,向无踪知道自己比之刚才,已是大大不如。他现在全身功力,最多只耗剩十之六七,却绝无机会调息,背後涌来的杀气仿如狂风巨浪,一波一波向自己冲来,向无踪先机尽失,纵使而对千军万马,也不致如这般的窝囊。

  突然间杀气稍缓,向无踪从崩溃的边缘抽回一脚,身後一个沉雄之极的声音道:“向极是你的甚麽人?”

  向无踪心中生起一线希望,急忙答道:“正是家父。”

  背後的人略略沉吟,向无踪全身一轻,压力顿消,连忙回转头来。眼前丈许处,卓立了那高大汉子,手上并没有兵器。难道此人不需借助兵刃,便可发出这样的杀气?

  向无踪拱手为礼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高大汉子道:“不必客套,若非我见你刚才危急下施展向兄的鬼魅潜踪身法,你现在真的化为鬼魅了。”

  向无踪自知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突然间,心念一动,记起一个人来,膛目结舌地道:

  “小子有眼无珠,前辈莫非是凌渡虚大侠?”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故人之後,功夫不俗,追踪之法也得真传。”

  听到这里,向无踪不由老脸一红。

  凌渡虚又问:“向兄近况如何?”

  向无踪道:“先父於年前练功时,气脉倒流入心,撒手西去。”

  凌渡虚长吁一声,转侧了身,负手望天,自言自语道:“生死有命,果真丝毫不爽。

  唉!不出所料。”这几句说话,使向无踪完全摸不到头脑。

  凌渡虚又道:“向小弟为何要跟踪老夫呢?”

  向无踪连忙道:“惭愧得很,小子现於复尊旗任天文旗主下任总巡之职,专责侦察敌情,希望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十日前得知蒙古大汗从汴梁抽出上万精兵,连夜移师留马驿,得知此地必有天大重要之事,故受命赶来此地。但侦察多日,仍然茫无头绪,未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说完後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凌渡虚,当然希望他也如自己一样来个全盘托出。

  凌渡虚听到向无踪正在为危难的国家努力时,连连说了几声:“好”!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却答道:“小弟,今日一见,便止於此。”也不说些後会有期的话,转身便去。

  向无踪心中打了个突兀,奇怪这位父亲挚交,这样要去便去。刚想说话,凌渡虚回身抛来一本发黄的绢本册子,显然是凌波虚贴身收藏之物。

  凌渡虚一边远去一边道:“这上面有些许练功心得,小弟若能领会,将可免步上乃父旧路,好自为之了。”说到最後一句,凌波虚最少到了半里之外,声音仍近如耳语,其功力之深,实在惊世骇俗。

  向无踪获赠宝笈,喜出望外,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凌渡虚有种临危瞩托的味道,大感不安。能令如陵渡虚这个特级高手也担心劫数难逃,一定有件惊天动地的事在进行中。突然间双腿一软,坐倒地上,原来适才早耗尽真力,为了避免在凌渡虚前出丑,才苦苦支撑。凌渡虚既已离去,再也没有支持下去的理由,心下一松,软倒地下。凌渡处不攻一招,便足以杀敌取胜,自是骇人听闻之至。

  通往惊雁宫的大小道路,全被蒙古军队封锁,飞鸟难渡,行宫名副其实地与外界断绝了关系。

  惊雁宫占地极广,殿阁亭台,气象肃森,依山势而建,背靠千里岗主峰惊雁峰,亦呈行宫得名之来由。惊雁峰高插入云,秀出群山之上,使惊雁宫雄视整个留马平原,留马驿在左上方的七里远处。全宫除主殿偏殿以一种近乎大理石的质料所建外,其他都是木构建筑。主殿雁翔殿坐落全宫核心,左右是两个偏殿,各有一条约二十丈长的廊道相连,如两边飞出雁翼;两个副殿,以左雁翼殿和右雁翼殿为名。宫前护沟深广,引进千里岗的溪流,成为天然的屏障。往惊雁宫除了由千里岗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径是一条直通正门的大石桥,宽敞至可容四马并驰,鬼斧神功,气势磅礴,使人生起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感觉。

  时值末辰,太阳稍离中天而较偏西,惊雁宫在阳光照射下,巍然耸立。宫外的草原,疏落有致地布满了蒙古军营,间中传来马嘶和号角的长号,上万蒙古精锐,驻扎於此。

  这时在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内,聚集了蒙古军中最重要的七个人物,刚才在留马驿大街一展身手的神箭手颜列射,赫然在内。其他六个人,除了一个身穿蒙古皇服的男子和两个汉人外,都是蒙军将领。

  那身穿皇服的男子,正背向其他各人,负手察看殿内一条支柱上的浮雕。众人默立一旁,似乎惟恐打扰了他的雅兴,愈发显得他身分尊崇,在他人之上。

  皇服男子身形雄伟,甚有气派,负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过人。他又看了一会,转过身来,一脸向往的神色。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愁而成,双目电光隐现,冷酷而有一种透视人心的魔力,给人以精明厉害却又城府深沉的感觉,是那种雄才大略之士的典型。外貌看来年过四十,可是岁月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严。

  如果向无踪在此,难免要大吃一惊,并要重新对这次惊雁宫事件加以估计。蒙古大汗的近卫亲兵,劳师远征,在这兵荒战乱之时,抽出实力,已属事非寻常,竟然连这样的人物也亲来督师,就更是完全不可思议了。

  这位身穿皇服的男子,是在军权上仅次於当今大汗忽必烈的思汉飞。思汉飞为忽必烈之弟,原名旭烈兀,因仰慕中国文化,入主中原後易名思汉飞,武功盖世,与魔宗蒙赤行及国师八师巴,并列蒙古三大高手。思汉飞是军事上少有的天才,昔年曾大破波斯联军於欧洲,建立蒙古帝国的基业,权倾一时。手下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反蒙之士闻之丧胆。忽必烈之能登极,他的支持是决定性的因素。

  思汉飞环视眼前各人一眼,众人中除了大将博尔忽和自己的心腹谋士汉人高手崔山镜外,其他人对自己刚才察看石雕的举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思汉飞淡淡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不尽的温文儒雅,从容道:“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细致精雅,工程必然惊人的庞大,当非一时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构。其内容尤令人难解,描绘的都是奇禽异兽。我虽曾阅典籍无数,多年来南征北讨,更足踏遍天下,但浮雕上的事物,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不能根据其内容作出肯定的结论,这真是奇怪之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待众人发言。他声线低沉却清晰,条理分明,谈吐风度极佳。所以他说的问题:表面上似乎与蒙军此行的任务无甚关连,但众人知他智比天高,语不虚发,所以都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生出求知的好奇心。

  看到众人等待的神色,思汉飞很是满意,控制气氛,正是驾御属下的方法。

  思汉飞续道:“惊雁宫传为宋朝开国皇帝之弟赵北美所建,赵北美碌碌凡夫,何能有此心胸魄力,这个传说绝对是虚构。”

  其实思汉飞早先指出浮雕造型高古,不类近世之作,加上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当需累世经年的长时间,所以思汉飞如此推论,众人也觉合情合理。

  思汉飞道:“扎力,你向大家报告一下你的调查。”

  宿卫军都统领赤扎力,急忙踏前一步。赤扎力的军阶比颜列射还要高出一级,表面看来悍勇粗豪,动作间却轻巧灵捷,使人不敢生出对粗汉那种疏忽之心。

  赤扎力道:“小将奉皇爷之命,曾对惊雁宫作了各方面的调查,包括查问投降於我的汉室皇族,搜罗历代主人及曾参与建筑者的後人资料、询问附近的居民,以至建筑材料、图则等等,调查的结果,却是令人沮丧之极,几乎和调查以前没有甚麽两样。”

  众人都不禁大为惊异,在赤孔方这极无孔不入的侦查下,居然查不到任何资料,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隐瞒起任何有关惊雁宫的秘密,而且应是长时期以来就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朝代里,进行这种保密的工作。

  赤孔方续道:“自宋高宗以来,惊雁宫虽然有人打理和维修,却从没有人长住在此,甚至不准任何皇族以外的人来此采访。更奇怪的是,这留马平原区,还是近五十年才有人居住,整个千里岗和留马平原在此之前乃蛮荒不毛之地。我曾经调查过附近居民的族谱、县志、墓碑上的铭文等等,最多也只可追溯到四代以前。这确是奇怪之极。”

  众人这时愈来愈多疑团,就赤扎力所说,显然惊雁宫藏有某些秘密,是以宋朝皇室将有关资料保密。而更奇怪的是,惊雁宫建造的时代,必定早於附近居民的迁来此地,当时这里一片荒原,为甚麽和凭甚麽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建造这等耗费人力时间的建设?

  思汉飞望往大将博尔忽,这个蒙古着名的猛将,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回避自己的眼光,心中一动道:“尔忽你对这问题必有独立见解,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考。”语气间流露出些许不高兴,像是在怪博尔忽不主动说出心中的推论,显然另有私心。

  原来蒙古人起自大漠,讲求强者为王,立国以後,派系斗争,还是无时或已,即使大汗忽必烈,亦难以干涉。思汉飞虽然掌管宿卫,权倾当代,博尔忽却属镇戍兵的系统,一内一外,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对方。今天博尔忽跟来,正是不欲思汉飞的宿卫系统专美,其中当然牵涉到错综复杂的人事斗争。

  博尔忽换上必恭必敬的神态道:“本镇对此其实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倒是崔先生成竹在胸,兼且其术数易学造诣,在我朝上下不作第二人想,要解开疑团,还是要劳顿他。”博尔忽措辞优雅,说话攻守兼备,非常厉害。

  崔山镜见矛头指向自己,心中一栗,退後一步,拱手道:“博将军过誉,愧不敢当,博将军良贾深藏,使我等不能得聆教益,才是令人扼腕。”这几句也极为厉害,点出博尔忽满肚密圈。这班人在官场打滚多年,无一不是滑不溜手的厉害人物。

  另一个汉人高手毕夜惊插口道:“博大帅所言非虚,崔兄乃土木之学的一代大师,还是请崔兄费点神吧!”

  崔山镜对毕夜惊这个邪道顶尖的高手,实在不敢怠慢,知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其师弟烈日炎,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凶残狠毒。至於他们的师兄血手厉工,虽退隐多年,仍隐为中原黑道第一强手,与白道的无上宗师今东来,各领风骚,这样的强敌自不宜树立,连忙道:“刚才说的,确是在下心中之言,在来此之前,我崔山镜原是目空一切。但这驾雁宫的布置令我眼界大开,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人的识见,比之设计此宫者,实在微不足道。”

  说到最後,语气透露出一种强烈心悦诚服的味道。众人至此无不凛然。要知这崔山镜武功虽不弱,但还未能进窥上乘之道,此之毕夜惊这成名多年的魔头,仍然有一段距离,可是他在术数五行上的造谐,却是黑道上百年来罕见的人才,已可列入宗匠的境界,故甚为思汉飞所器重,若果他也要自愧不如,那这惊雁宙的布置,岂非远远超出当代的水平。

  毕夜惊阴沉的面容,闪过一丝惊异道:“愿闻其详!”

  崔山镜道:“惊雁宫的布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运转行度,有一种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万古常存,本人推论其建筑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时期。”

  众人除了思汉飞,包括博尔忽在内,一齐哗然。

  崔山镜不理众人的反应道:“宫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在下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并非是现今流传的河洛理数,又成先後天八卦等。在下经过多日殚思竭智:终於推论得这里的一切操作:均按天地人之道来运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们现在肉眼所见的宫殿,地据我推论便应是我们脚踏之下,另有玄虚。此三者相辅相成,秘异莫测。”

  颜烈射亦忍不住发言道:“崔先生是否指地下密室?”

  思汉飞插口道:“我也曾和崔先生反覆推敲,地下应是有庞大的空间布置,便如秦王政的巨大陵墓一样,神秘莫测。”

  还末发过言的散班卫统领牙木温道:“这确是骇人听闻之至,不过今次我等西来,不外在乎战神图录和岳册,纵使惊雁宫为鬼神建於远古时代,於我等何妨。”说完转头望向崔山镜。

  原来崔山镜为人心高气傲,除了对思汉飞、国师八师巴、魔宗蒙赤行又或毕夜惊等有限几人外,其他人并不放在眼内,一向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大和睦,所以牙木温出言挑剔。

  崔山镜傲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似乎在讥笑他的无知。

  牙木温面上一红。赤扎力与他多年出生入死,连忙解围道:“崔大人智深如海,岂是我等所能测度,还望说出高见,以开茅塞。”明显地站在牙木温一方。

  赤扎力也是思汉飞的心腹,思汉飞一听便知究竟,当然不想各人斗僵,尤其在敌对派系博尔忽之前,连忙说道:“尔忽,你对此必有高见,由你来说。”这下极为高明,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博尔忽身上。

  博尔忽暗骂一声,这趟不便推辞,道:“根据现存资料所得,惊雁宫充满不解之秘。我们来此,主要是为了要取得传说中的战神图录和可供汉人垂死挣扎希望的岳册。这两件珍宝,藏於此地,必然有其前因後果,而惊雁宫亦必然有其特别的地方和形式,提供安全的藏宝地方,使人难以找到。证诸我们现在以上万人手,第七日七夜之力加以搜索,依然徒劳无功。可见惊雁宫的布置一日不能识破,战神图录和岳册便应一日不能找到,两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这人条理分明,说理严谨,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思汉飞一边听,一边来回踱方步,博尔忽说完,他便停下来,乾咳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道:“惊雁宫的确是难解之谜,其实当日我初抵此地,登时知道这处实在不简单,即命赤扎力遗急使往请国师,看来他应该离此不远。”

  众人听得国师之名,都露出既恭敬又害怕的神色,连崔山镜和毕夜惊也不例外。

  思汉飞继续道:“国师学究天人,精研天人之道,法力深厚,抵此後事情必有定论。”

  转头望向毕夜惊道:“毕先生,令师弟未知有何消息?”

  毕夜驾略一沉吟道:“敝师弟烈日炎正跟紧韩公度,若有蛛丝马迹,自有回报。”

  思汉飞长笑一声道:“管他韩公度能邀来甚麽高手,以我方的实力,尽管国师未能及时赶来,他们落败身亡,殆无疑问。”

  停了一停,思汉飞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这件事可被视为汉人馀孽与我大蒙一个最高层次的争雄决胜,今次汉人若失败,无论在精神意志和实力上的打击,将一败不可收拾,对我大蒙统治,有长远利益。”

  众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这才是这不世之雄来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思汉飞的高瞻远瞩。

  陷阱布置好了,猛虎在何方呢?

  蒙古将领议事完毕时,太阳刚西沉下山,大地逐渐化入黑暗里,整个留马平原在太阳的馀晖下,一片荒茫,大地微微刮起一阵阵晚风,天气转为寒凉。雄据惊雁峰半山上的惊雁宫,君临整个留马平原,瑰丽无伦,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秘异。

  这时在离蒙军驻扎处约三里的一个树林,一个灰衣人正在飞快的纵跃,他手中飞索不断飞出,搭勾上树木,身子呼的一声飞出,利用飞索的攀力,在高大的树林内像蝙蝠般自由飞翔。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又不断利用树形地势来掩藏身形,普通人就算睁大双目,谅也不见他在眼前掠过。

  最後他跃上一株粗可合抱的槐树树桠上,俯伏不动,了无半点声息。在树前约六丈处有一条清澈见底、蜿蜒地在树林内川流的小溪,溪水有时撞在石上,发出淙淙的流水声,悦耳动听。一名大汉背对灰衣人,正蹲伏溪边,把嘴凑下溪流,就那样大口大口地喝水,状极痛快。

  大汉背插双拐,动作间给人豪迈不羁的感觉,正是那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英雄烈士。喝完水,又用水洗脸,丝毫不理溪水把他的衣襟和前胸的衣服全弄湿了。

  俯伏树上的灰衣人动也不敢动,呼吸调节到若有若无,甚至连毛孔也运功收缩起来,更不敢张眼凝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高手实在非同小可,任何对常人毫无意义的讯息,例如体温的散发、生命的磁场、凝视所产生的眼光力,都能引起这类特级高手的反应,那就後果难测了。尽管以他烈日炎的自负,身为当今黑道泰斗毕夜惊的师弟,能否逃得性命,也尚在未知之数,更遑论杀敌取胜。

  这大汉的出现,大出烈日炎意料之外,韩公度侠名虽着,但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引出这类属於江湖神话的高手,尽管烈日炎如此老谋深算,也有点乱了阵脚。如果他知道凌渡虚也曾在附近出现,怕早夹着尾巴逃了。

  突然间,烈日炎心中生起警兆,但已迟了步。那大汉全身向後急退,迅如闪电间,背脊撞上烈日炎俯伏的大树干上,却全无相撞後应有的声音,甚至连枝叶也不见晃动,但这一撞,几乎使在离地两丈多高处的烈日炎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烈日炎亦是罕见的高手,反应之快,惊人之极,在全无预兆下,大汉撞上树身一刹那,他已弹离树身,但大汉藉撞树所传来的那沉雄之极的内力,仍然将他震得几乎五脏离位。

  当烈日炎弹上半空时,大汉暴喝一声,宛如平地焦雷,把半空中的烈日炎连耳膜也几乎震穿,烈日炎知道气功练到这样境界的高手,无论以物传力或用声音,均能伤人,自己虽和敌人未有任何正面接触,已接二连三受挫,伤上加伤,幸好自己精通天魔心法,换了一般的高手早七孔血流,魂游地府。

  大汉大喝的同时,闪电般跃起,迎往在三丈高半空的烈日炎赶来。烈日炎暗呼不妙,当机立断,运起魔功,突然张口一喷,满天血雾,向从树下飞跃而上的大叹喷士。两只手同时各挥出一条飞索,疾射向相反方向的两株大树。

  尽管大汉有惊人的身手,也不敢冒险闯入血雾里,血雾和敌人的真力浑为一体,沾者必伤。对方借喷出内伤积血来减轻了伤势的魔功心法,确是了得。虽然攻其不备,占了先机,但敌人依然能挣扎顽抗,亦令他感到骇然。

  就在血雾要罩下来之时,大汉把身子硬向横移,扑附在另一株树干上。同一时间,烈日炎呼的一声,藉飞索之力,夜鹰般扑向树林的深处,其速度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大汉并不追赶,暗赞一声,因为如果烈日炎不利用飞索来加速,绝难逃离他的掌心,又假如烈日炎只是抛出一条飞索,他就可估计其落点加以拦截,但烈日炎利用了两条飞索,使他不能捉摸他的逃路,极尽诡变之能事。敌人先被己伤,仍能作出如此反应,确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汉扳扳背後双拐,心想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必当追踪前去,这样的敌手,也是难得,但如此一耽误,必然累事,略沉吟便离去。

  第二章 年青高手

  今晚天气极佳,留马平原覆盖在一夜的星空底下。宇宙神秘浩瀚,无边无际。 惊雁宫前的蒙古营地,火把通明,照亮了半边天空,背後巍然耸立的惊雁宫躲进黑夜的 阴暗里,诡异难测,像一个建筑出来的谜。

  俯视着这壮丽的情景,韩公度心内一边飞快地盘算计画的每一个细节,尽量减 少失败的可能性。他站在一个离惊雁宫的七里远的小山头。身後半里处的是虎君山庙, 亦是约定聚集的地点。

  突然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事情失败与否,已非由他所操纵,最大的漏洞,就是 敌我的势力,他也一无所知。敌人可以不论,但连己方今晚约来的六个人,有多少会应 邀而来,仍是末知之数。

  「阴柔手」田过客与「矛宗」直力行,与自己并列道门三大高手,一生过命的 交情,同属忧国忧民之士,接到通知,必能共来赴义。

  凌波虚名震天下,据说水火不侵,先天气功达到前无古人的领域,如能来助, 必使成数大增,不过此人浮云野鹤,漂泊无定,是否能接到通知,纯属命数。

  「双绝拐」碧空晴一身硬功,天生神力,冲杀於千军万马中,斩敌将首级如探 囊取物,更为绝大助力。

  横刀头陀数十年来高踞佛门第一高手尊称,据称为无上宗师令东来之下的第一 人,如不能来,势使实力大幅削弱,其人多年来一直失去踪迹,来的机会更渺茫。

  最後就是神秘莫测的「抗天手」厉灵,传说此人精研天人合一之道,连鬼神莫 测的无上层次,不问世事,幸而师门与他渊源深厚,但能否前来,亦只是五五之数。可 是事情却是势在必行了。

  想到这里,心神一动,回转身来,十丈外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胖子,虽然随 便的站在那里,却如高山峻岳,使人生出全无可乘之机的感觉。正是阴柔手田过客。

  这两位并列道门三大高手的非凡人物四目交投,如电光相击,两人自四十年前 相识以来,同由寂寂无名之辈,至跃登一流高手的宝座,多年来出生入死,人与人交往 间无可避免的恩怨交织,突然在这一刹那水乳交融,提升到一个更超越的境界,进入一 种超乎的语言的了解。

  韩公度说: 「好!」

  田过客答:「我来了!」

  一对生死之交,在这关头立显出他们过命的交情来。

  田过客道:「直力行也来了。」

  韩公度和田过客两人抵达山君庙时,矛宗直力行标枪似地站在庙内的山君像前, 乍看有如另一尊神像,背後插着一长一短两枝长矛,他的敌人都知道,这两枝矛装起上 来,可成为一丈二尺的长矛,变幻已尽鬼神莫测之能事,挡者披靡,为使双头矛的古今 第一宗匠。

  矛宗直力行不苟言笑,见到这两位多年末见的老友,仅只是点首为礼。

  田过客咧嘴一笑道:「老直你来早了。」

  直力行不置可否。韩公度突见故人,便要叙旧,欲说话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道:「我也早了!」第一个「我」字似乎仍在十丈开外,一句还末说完,这人便跨进庙门,一脸从 容,似乎并没有走过路,原来是早先向无踪遇到的凌渡虚。

  韩公度大喜迎上,凌渡虚摆手道:「韩兄,我等肝胆相照,客气话,不用再说 了。」突然露出倾听的神态道:「有人正在赶来。」跟着面色一变道:「好惊人的轻功。 」话还未完,来人己至庙门外,又停下来。

  庙内四大高手打个招呼,分立四处位置,作好准备,如来者为敌人,即便扑杀。 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瞬那间各移到最有利的战斗位宵,在这等高手联手一击之下, 相信来者若能不立毙当场,应可得天下第一高手之位。

  庙外的人还未现身,一股强绝无伦的杀气从庙门外惊涛骇浪地涌入,庙内四人 连忙运功抗拒,形成另一股惊人的气势,两股庞大气势交锋下,古庙内登时劲气横流。

  庙外来者闻声道:「如此岂是待客之道!」庙内四人齐吃一惊,此君居然在四 大高手的压力下,依然能从容闻声说话,这等实力,确是惊人。

  韩公度打过招呼,四大高手齐齐收回功力,这种气势的对峙,为精气神之交锋, 其凶险处,尤胜兵刃往来,故必须较强的一方才能收势退开,今日向无踪在凌波虚的杀 气下,几乎当场暴卒,便是一例。

  一名大汉走了进来,背插双拐,正是那以背脊撞树借物传劲,和以暴喝传音伤 了烈日炎的高手。

  大汉环扫众人一眼,仰天一阵长笑道:「我碧空晴今日能与各位朋友聚首一堂, 已是无憾。」神态间慷慨纵横,不愧当世豪士。

  韩公度道:「今日得会碧兄,见面远胜闻名。」原来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碧空晴道:「令师兄曾在我面前多次提起韩兄,始终无缘相遇,不知令师兄近 况如何?」韩公度师兄还丹道人,武功虽稍逊於韩公度,但琴棋诗书,无所不精,又爱喝 酒交友,相识满天下,备受尊崇。

  韩公度面容一黯,答道:「这事不如容後再说。」众高手齐皆愕然,知道还丹道人出了问题。

  碧空晴向凌渡虚拱手道:「如果我刚才要硬闯入庙,一定不会选凌兄扼守处。 」碧空晴光明磊落,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这样说不啻认为众人中以凌渡虚最 为难惹。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碧兄客气。」

  数名高手略一接触,各人虚实,已有几分把握。众人又寒暄了几句。

  韩公度说:「今晚得各位应邀来此,可见我汉室气数尚未尽绝。现只剩厉灵和 横刀大师未来,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即以这几位盖代高人,听到两人的名字,也翟然 动容。

  田过客道:「厉老不问世事,老韩你怎使得他动?」韩公度正欲答话,碧空晴一声断喝,双拐在手,一股凛例之极的杀气,向庙门 狂冲过去。众人回头一看,俱大惊失色,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修长的男子,一 对眼睛精芒隐现,当门卓立,衣衫被碧空晴的劲力刮得猎猎作响。

  他们这等高手,累年苦修,已拥有近乎第六感的触觉,若有人接近,必然早生 警觉。他们在江湖里打滚,屡次死里逃生,皆倚仗这种超乎平常感官的触觉。可是这年 轻男子进入庙门後,他们才有感应,因此碧空晴大骇之下,才会挥动到他已多年不用的 双拐,只是这件事,保证来客足可扬名江湖了。

  碧空晴见来人在自已的气势压迫下,不但毫不处於下风,还依然保持了强大的 反击力,更是骇然,不知甚麽地方冒出这样厉害的人物。其他高手见他年纪轻轻,不好 意思联手合击,况且敌友未明,只略略移动位置,防止他逃走。

  年轻人微一皱眉,碧空晴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要说话,连忙放缓了对他的压力。 事後也觉得奇怪,似乎年轻人透过他的心灵来通知他一样。

  年轻人压力一轻,道:「小子传鹰,家舅抗天手厉灵。」说罢闭口,惜字如金。

  韩公度细心打量,这自称为厉灵甥儿的传鹰,天庭广阔,双目炯炯有神,精灵 深邃,使人难以测度,相貌特出,是那种敢作敢为、胆大包天的人。韩公度阅人千万, 经验告诉他这类是天生正道又是灵活多变的才智之士。唯一不解的似乎是他有种非常独 特的气质,即以韩公度这老到不能再老的江湖道,也感到难以将他分类。

  韩公度道:「事关重大,傅小兄有何证物?」

  形势紧张,若传鹰不能证明自己的身分,碧空晴将会被迫出手。传鹰能令这几 位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样紧张,确是非同小可。

  传鹰从容不迫,一面对抗碧空晴的强大气势,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运劲轻 轻一弹,那封信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向韩公度。

  传鹰再次露了一手,他能在碧空晴的压力下,运功将信飘飞过去,在众高手眼 内已是不同凡响。

  韩公度不敢掉以轻心,张口吹出一道真气,信封一伸一张,封口处的火漆裂了 开来,信函跌出; 接着刀光骤闪,一把小刀由田过客手上飞出,把函件钉在传鹰旁的门 上,传鹰一动不动,就像小刀绝不会向他身上招呼似的,镇定过人。

  那函件长长的垂了下来,上面写道:

  字奉公度道兄钧鉴:与兄一别,转瞬二十一载,终日沉迷鬼神之道,不知世事 矣。厉灵人生快事,唯与令师兄把酒斗艺,回味无穷。昔年曾为令师兄推算禄命,今年 入夏当有一劫,顷接大函,知天数有定,徒呼奈何。

  岂能推托,特命传鹰此子前来听命。 此子罕世之才,自幼即有奇气,惜乎天性近道,超乎俗流,不爱世务,此子胜吾亲来, 是可预见,他日当知吾言非虚。

  厉灵顿首

  庚寅年五月寅日於无一斋

  众高手看罢,一齐释然,碧空晴深深打量了传鹰一眼道: 「小兄果然了得。」传鹰微微一笑,尽管得这当代高手如此推许,竟是丝毫不以为意。

  韩公度道: 「得传小兄来助,令我们胜算又增,现在除了横刀大师外所约者均 已到齐,厉老又得传小兄代劳,相信会更理想。在行动前,先让我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环顾众人,虽神色不变,都露出注意的神色,只除了传鹰。韩公度有一种感觉,传鹰 并没有细听,或许根本不曾听入耳,这时他亦没有时间深究,收摄心神,续道: 「本人 与敝师兄数月前因缘巧合下,得知累世相传的战神图录,秘藏於惊雁宫内,并知取宝之 法,於是与师兄西来取宝,岂料途中不幸遇伏,敝师兄为魔宗蒙赤行所擒,小弟则悻逃 大难。」韩公度说来轻描淡写,众人已猜想出当时战况之激烈。韩公度和还丹道人均为 一流高手,现今一落败一遭擒,魔宗蒙赤行的武功,看来除了神秘莫测的无上宗师令东 来外,再难有可与匹敌之人。

  韩公度面容转为沉重,沉吟一阵後道:「我探知蒙古国师八师巴苦修精神上的 奇功,据说其中一种能令任何人吐露深藏内心的秘密,所以做师兄遭擒,我立知大事不 好,连忙运用敝师兄多年来苦心研究的联络之法邀约各位。但已被蒙军早来一步,足见 八师巴擅长精神奇功之言,绝非虚构。」众人面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韩公度心中一转,已明其故,便说:

  「敝师兄 虽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取宝之法,必需精通易理之人,才可明白,所以八师巴虽 能从师兄身上得悉事情大概,独不知取宝细节。」那即是说还丹道人并不懂得易理。

  碧空晴道: 「战神图录虽为世代相传的无上至宝,据称可上通天道,超脱生死。 但传言夸大,焉能尽信,岂值我等冒上生命之险,加以抢夺,韩兄有以教我。」语气间 大为不满。

  韩公度欣然道: 「碧兄心怀磊落,不贪宝物,不愧当世杰出名士,小弟钦佩之 至。今次我们的目标并非战神图录,而是与之一起的岳册。」凌渡虚奇怪道:「岳册为当年破金名将岳飞,集天下巧手,设计各类战争器物, 由一刀一剑、战车,以至战船,将每一样的详细制法,分门别类,列成一册。其中又有 藏宝图一张,指示天下四个地下兵器库所在之地。後岳飞冤死狱中,这岳册湮没无闻。 如能寻获,对於光复河山,自然多几分成数,但岳册归岳册,与战神图录可说风马牛不 相及的两回事,怎麽又会弄在一起?」韩公度道:「这就要由惊雁宫的底细说起了。这行宫工程浩大,来历却是神秘 莫测,似乎恒古以来便存在於天地间。其底下有一庞大迷宫,殆无疑问。当时曾参与岳 册内战器设计的一代土木巧器大师北胜天,穷一生之力,研究进入迷宫之法。」北胜天为三十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妙手的土木巧器宗匠,武林中部分着名武器, 亦出於他的巧手。

  韩公度道:「当时岳册由他密带在身,三十年前他终於找到开启之法,命他当 时的唯一徒弟在门外守候,自己单身进入。」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大为紧张。

  韩公度说:「他的徒弟在外苦候了两个时辰,突然发觉机关发动,整个地下迷 宫开始关闭,当门快要关上时,他在入口的间隙处窥见北胜天疯狂攀绳而上,已是迟了 一步。」众人幻想着当时那惨烈的情景,不禁摇头暗叹。

  韩公度续道:「北胜天其时依然清醒,在那一刹那他告诉其徒两件事,就是迷 宫内藏有战神图录,另外就是要他三十年後某日某刻再来开做,始可进入。此後三个月 内,他徒弟试尽种种方法,都不能重开迷宫,始知北胜天所言非虚,遂黯然离去。」这件事之离奇曲折,出人意表,连传鹰也露出了关注的神情。

  韩公度轻吁一口气道:「数月前我巧遇这北胜天的徒弟,他已是个垂死的老人, 知道我欲反攻复国,遂将此秘密尽告於我。」传鹰第一次主动插口道: 「韩先生,只不知某日某刻,是指何日何刻呢?」韩公度微微一笑,心想连你也要动心了,答道:「是今夜的寅时,距今还有两 个时辰。」众人寂然,似乎连呼吸也闭住了。事情的凶险,远远超乎各人的想像,尽管能 闯得过蒙军,可是迷宫连一代土木机关大师也活活困死,实在更为凶险百倍,超乎人力 所能控制的范畴。

  田过客呼出一口气道: 「所以今夜是势在必行了,蒙军亦知道这个时刻,必定 张开虎口,等我们进入,只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迷宫入口之处?」韩公度说:「这就是我们手中的至尊了。因为迷宫的入道,亦需易理推算,故 敝师兄并不知晓。」一直沉默不言的矛宗直力行道:「这还有一线生机。」原来众人都心情沉重, 现在见略有转机,连不爱多言的直力行也忍不住表露心迹。

  田过客道:「请让我问一个问题,既然惊雁宫下有迷宫,为甚麽不发动人手, 向下发掘。」韩公度说:「我也曾询问过那北胜天的徒儿,据他师父说,此事绝不可能。原 因有三,首先就是那入口笔直深垂,足证迷宫深藏於地下莫测的深度。第二就是惊雁宫 主殿雁翔殿和左右雁翼二殿,以至整个地基,都是一种看来似云石但又带有金精乌母那 类钢质的不知名物料所建,硬逾坚钢,几乎不可能开凿。第三就是最神秘的地方,原来 惊雁宫上应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应地之五行,任何人若要破坏这种规律,必遭横祸。 」说到这里,众人只觉愈知道多些有关惊雁宫之事,便愈感神秘惊险。

  韩公度见众人都陷在沉思里,便道:「现在离开启时刻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应 该起程了,在路上再和各位研究进入迷宫的策略吧。」凌渡虚道:「也好,只不知敌人势力如何?」要知一场硬仗必不能免,所以敌 方的实力,成为最急切的资料。

  这时一个声音在庙外响起道:「贫僧横刀,可保证八师巴不能於明天正午前赶 来。」一个僧人走了人来,就是号称佛门第一高手的横刀头陀。

  横刀头陀身材不高,但其气度却予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觉。这时他面容肃穆,带 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使人心悸。

  横刀头陀走入众人之间,环扫一遍,把眼光凝注传鹰,传鹰毫不退让,和他对 视。横刀头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厉施主从不虚语,传鹰你果为人中之龙。」传鹰淡然道:「大师,我在你身上嗅到死亡的味道。」语气生硬,内容却是惊 人。

  横刀头陀嘴角微现苦笑,将胸前衣襟打开,展示给众人看,只见在右肩下有一 整齐的掌印,略带暗红,几乎连指纹也可看见,非常怕人。众高手大吃一惊,不知世上 尚有何人可以使横刀头陀受伤。

  碧空晴怒道:「天杀的八师巴。」他从横刀头陀的伤势,认出是八师巴名震天 下的灭神掌。

  横刀头陀道:「本人来此途中,路遇蒙古国师八师巴,展开决战,为其施展变 天击地精神大法,贫僧禅心未够坚定,被他乘隙以西域秘传灭神掌所伤,但在贫僧的佛 门天一掌反击下,他亦受了内伤,虽远比贫僧为轻,亦必须觅地潜修最少十二个时辰, 始能复原,否则功力大减,所以贫僧才敢保证八师巴非到明日正午,不能来此。」当他 说到八师巴时,似乎对这死敌也有尊敬的神色。

  横刀头陀面上现出回忆的神情道:「这八师巴的变天击地大法,已远远超出一 般互斗争雄的武技范畴,老衲坐禅六十年,尽收凡心,已到了古井不波的境地,但尚末 动手,却被他惊天地拉鬼神的精神奇功带往前生无数世的生死轮回,刹那间历经千百世 的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致禅心失守,被他乘虚而入,贫僧口服心服。」众人到此才恍然为甚麽横刀头陀抵达後便这样说,一则以喜又一则以忧。今晚 八师巴不在,自然胜算大增,但横刀头陀受伤甚重,大大削弱己方实力,而且这八师巴 居然能击伤这玄门的绝代高手,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日终为大患。

  横刀头陀续道:「我知道事情紧急,急运佛门舍身大法,压制伤势俾能赶来此 地,希望能支持到各位完成任务。」众人一齐色变。

  碧空晴突然上前向横刀头陀恭敬地行了三个礼道:「大师大慈大悲,为天下黎 民,甘舍此身,本人先此敬礼,大师大德,他日当有公论。」原来这舍身大法乃极其凶猛激发潜力的心法,施法者虽能把伤势暂时压制,但 当伤势再发,便回天乏术了。横刀头陀这等行为,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勇行 动。

  众人心内升起一团热火,斗志高昂,横刀大师的义行,已然激起同仇敌忾。

  第三章 血战惊雁

  离寅时只有一个时辰。

  六月二日丑时初,整个留马平原开始刮起大风,蒙古军营灯火较早时稀少,间中传来马嘶的声音。丑时末,羊角声起,蒙古军奉大帅思汉飞之命,撤去所有封锁,开放了通往惊雁宫的道路,除了留守几个扼要的重点外,蒙古军迅速从宫外移入宫内。转瞬间连直通惊雁宫大门的庞大石桥亦杳无人迹。惊雁宫除了正门烧得猎猎作响的两个火把外,全无灯火。整座行宫像一双狰狞的猛兽,虎伏在黑夜里。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

  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高约八丈,毅然耸立於整个建筑组群之上,左右两偏殿左雁翼和右雁翼,虽较雁翔为低,亦高出其他建筑物两丈有多,各由一二十丈的长廊走道连接主殿。三座建筑物一主二副,自成一个体系,气象肃森。除主殿有正门和两道偏门外,左右雁翼都只开两道偏门,其中一道通向主殿的长廊,与另一道门遥遥相对。大门由精钢制成厚约一尺的两扇铁门组成,中分而开,高两丈阔四丈,每扇门须壮汉十人,始能推动。现时除了雁翔主殿的正门外,全部偏门均已打开,杳无一人。正是请君入##聕□之局。

  七大高手一路通行无阻,直抵腹地,正是进来容易退时难。这七人代表了当今武林的精锐,成功失败,对当前的局势,有决定性的影响。

  众高手心中暗呼不妙,要知若是蒙人实力薄弱,则必须利用惊雁宫的天险,力阻众人於石桥之外,再以威震天下的骑射,杀敌於平原之上。现在却敢让他们长驱直入,不问可知是心怀不轨,意欲待他们开敞秘道後坐享其成,这样说他们必是自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实力。当然也可能是蒙古人低估了他们,不过只是那上万的蒙古精锐,已是可怕的力量。

  冲入左雁翼殿内,众人依原先分配,碧空晴、直力行和传鹰守着通往主殿连接长廊的偏门,横刀头陀和凌渡虚守住相对的偏门,韩公度和田过客则往殿心进行开启秘道的程序。

  原来秘道的机关虽在此,秘道开启後的入口却远在右雁翼殿内,这对双方均有不利。在七大高手来说,他们发动机关後,必须通过左雁翼殿的偏门,进入往主殿的二十丈长廊,通过主殿,穿过偏门,再经过另一道二十丈的长廊,才能进入右雁翼殿,这是相当远的距离,在蒙军威震天下的勇力前,可说是九死一生。

  但开启机关和入口并非在同一殿内,亦是大出思汉飞意料之外,使他的布置稍有失算。

  左雁翼殿内一片漆黑,却难不倒这些目能夜视的高手,只要凭藉一点微光,他们便能如同白昼般看视。这时思汉飞在离此不远的一座建筑物内,运起天视地听大法,默察众人的行动。

  碧空晴正与传鹰、直力行一起,守着通往长廊的偏门,传鹰低呼一声道:「有人监察我们。」碧空晴心想:果然是经验未丰,敌人当然是在虎视眈眈啦:不知传鹰竟能对思汉飞的天视地听神功生出感应。

  韩公度将心中盘算过千百遍的方法再整理一次,运集全身功力,向地面按下。只见平时全无异样的地面,突然陷下寸许整整齐齐约方尺大小的一块。韩公度感到极为耗力,向田过客打个招呼,两人数十年生死之交,自然有默契,田过客伸掌按在韩公度背上,内力源源输送过去,相等於两人一齐运力一样。内力输入韩公度体内,韩公度眼前一亮,黑漆的殿内明如白昼,知道是内力增强後视力亦随之增强的现象,也不打话,依照特定的序列按下。原来开启的方法,虽循某一原理,但仍须按当时天上二十八宿的行度来推演,因天空星宿运转不停,是故在不同的时刻,开启的序列便不一样,韩公度的师兄因不懂天星,致不懂开启之法。

  转眼间,其中八块先後沉下寸许,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韩公度向各人打个手势,低声喊:「成了!」就在这一刹那,突然轰轰之声传来,偏门外点起成千上万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七大高手立即陷入重重围困,蒙军开始以重兵器如长矛。戟、铁棍、铁斧等抢门而进,声势惊人。

  众高手也不打话,横刀大师和凌渡虚弃守他们那边的偏门,飞鸟般横过阔达十丈的大殿,与殿心的韩公度会合,撤向碧空晴三人守卫的偏门,一齐杀进通往主殿雁翔那条二十丈长的长廊去。

  长廊其实是以石柱架起上盖的长长走道,两边是大花园,亭台楼阁,好不雅致,这刻密布蒙兵,火把通明,整条长廊光如白日。

  直力行一马当先,背上一长一短两枝长矛,连接成长一丈二尺的重型攻击利器,碧空晴持双拐居左,传鹰提厚背长刀居右,成左右护翼,跟善是使剑的韩公度和使铁棍的田过客在中,持剑的凌渡虚和提刀的横刀头陀殿後,七人有如一把利刃,直刺入密布蒙军的长廊去。

  思汉飞失算的地方,在於误以为迷宫入口亦在左雁翼殿内,所以蒙军兵分雨路,全力猛攻入内。现在七大高手冲出,立时把猛攻入内的蒙军反迫出来,成为混战的局面。七大高手反守为攻,力量集中,蒙军方面的高手一时间被隔在外围,急切下难以插手,此消彼长,七大高手形成一条怒龙,冲破重重围困,迅速越过长廊的中段,杀奔往正殿的偏门入口处。

  直力行一马当先,手中丈二双头尖矛,舞得虎虎生风,一时如长江大河,卷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一时幻化出千万条银蛇,漫天钻动。长矛贯满真力,一吞一吐间,必有人应矛飞出,中矛者无论任何部位受伤,五脏必被震碎,矛宗直力行的内功路子至刚至猛,无坚不摧。兼且左右两侧有碧空晴和传鹰护佐,使直力行能专心於前方,将矛法发挥尽致。

  碧空晴在直力行的左方,每出一拐,必暴喝一声以寒敌之胆,他的动作简单过快,爽脆有效,以刚制刚,敌人的刀剑碰上他的双拐,立被震飞,挡者披靡,被他击中的敌人都是全身骨骼碎裂倒飞而毙。碧空晴在惊涛骇浪的攻击里,仍然不忘留意传鹰,这年轻人展开手上长刀,气象森然,迅如雷击,寒芒闪动下,必有敌人中刀惨死,凄厉之极。

  这时一声长号传来,长长的羊角声内,以不同的长短节奏来传达讯息,蒙古兵受到指示,顿从混乱的局面里,重整军阵,由起先的各自为战,变成有规律有组织的雄师,开始向七大高手组成的队伍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矛刀剑戟箭,水银泻地般强攻入七大高手的阵内,转眼间各人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伤,虽无一严重,但因没有时间运功疗伤,失血的情形,会因时间的延长而产生致败的因素。

  在蒙古兵滔天巨浪式的进攻下,众高手沉溺於苦战中,遂寸逐寸向主殿雁翔推进。田过客和韩公度居中,压力较轻,押尾的凌渡虚和横刀头陀,却已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

  凌渡虚和横刀头陀,一刀一剑,纵横驰骋,刀剑刺劈间,生起一股股强烈的真气狂台,若如无形的利器,锋芒到处,敌人纷纷倒下,馀下一长廊的尸体,蒙人天性凶悍,杀得性起,踏着同伴的尸体攻来,战情激烈,鲜血溅得地下柱上一片片的鲜红,令人怵目惊心。

  凌渡虚施展绝艺,刚劈飞了一个武艺高强的蒙古兵队长的首级时,一股强大的杀气,随者汹涌而至的气流冲奔而来,当中另有一点尖锐的寒气,破空疾至。凌渡虚数十年来大小无数次的作战经验在这关头见到成效,时间不容许任何迟疑,或是偏头观看,他从那点寒气的位置和攻击角度,判断出敌手利器的来势速度,忙连累全身功力,便将身体迅速由左向右移上六寸,横剑侧劈,位置刚变,一枝精钢打制的铁矛贴身擦过,铁矛还欲变化,给凌渡处长剑劈中,震荡开去。凌渡虚同时右肩一凉,鲜血四溅,为化解这一击,他也付出了代价,给另一个敌人乘虚而入。

  使铁矛的人低叱一声,铁矛又幻化出满天矛影,凌渡虚眼前尽是银芒,一束束劲锐的气流,在空中互相激撞,带起一阵阵的狂台,吹得凌渡虚全身衣衫向後飘飞,猎猎作响。满天矛影,倏地化作一矛,当空刺来,矛未至,一股惊人的压力当胸袭来,凌渡虚若只谋求躲避,必然先势尽失。而长矛受气机所牵引,追击而来,岂能侥幸。

  凌波虚别无选择,停了下来,卓立长廊中,和杀往主殿的其他人迅速拉开了一段距离,转眼间大家的视线被黑压压的蒙军所隔,在这刀光剑影的战海内,每一刻面对的都是生与死的挣扎。

  凌渡虚收摄心神,累年的苦修使他瞬即进入寂静的极致,漫天遍野的矛影,便如魔法幻象,不能使他丝毫动心,天地间现在只有他和这面前的持矛敌人,厮杀的声音,鲜血的飞溅,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生荣死辱,再无关痛痒。

  凌波虚和持矛人所产生的强大气流,把其他人都迫在三丈开外,在这一刻,再没有人可以插手到他们中间。

  惊天动地的一击,像恶龙一般刺来,长矛凌厉的速度,落在凌渡虚的眼中,却是缓慢之极,他可以看到长矛由慢至快地往他刺来,在空中画出一道超乎了任何世俗之美的弧线,待长矛推至身前十尺,才长啸一声,四尺青锋,闪电击出。

  剑锋与矛尖击在一起,产生出一种绝非金属相触那种应有的声音,而是沉郁之极的一声闷雷,全场皆闻。凌渡虚身如触电,长剑寸寸断碎。他厉啸一声,侧身横冲出长廊,硬生生在重重蒙古兵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刀剑招呼到他身上,都给他硬以手腕震开,直向後宫千里岗的方向扑去,蒙军顿时一片混乱,号角声此起彼落,显然有蒙人追去。

  持矛者在矛剑交击後,向後运退後了十多步,地上留下一只只的脚印,面上一片灰白,正是与魔宗蒙赤行、国师八师巴共列蒙古三大高手的思汉飞。他挥手招宿卫统领赤扎力到身边来道:「他五脏已碎,命不久矣,现我不能移动,必须就地运功疗伤,你代我指挥吧!」说完吐出一口鲜血道:「真是高手!」今晚敌势之强,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暗骂八师巴姗姗来迟。

  这时其他六人攻至进入雁翔主殿的偏门前,矛剑相击的闷雷声刚好传来,众人心中一栗,估计是两股无坚不摧的惊人真气相击的结果,这类交触全无花巧,生死立判。跟着凌渡虚厉啸传来,由近迅速去远,声音哑竭,显出受了严重内伤。这时蒙古军已重整阵脚,战况加剧,众人自顾不暇,那能分神察看,牙木温等蒙古高手亦加入攻击,压力倍增。

  矛宗直力行奋起神威,矛起矛落,守在偏门的十来个蒙古大汉,纷被挑飞,无一活命,正欲抢攻入门,一股凌厉的杀气冲门而出,令人几不能呼吸,两枝长戟闪电击出,直力行心中一震,连忙使出仗以成名的疯魔上天下地一百零七击,旋风般向敌人卷去,只要敌人稍有不支,双尖矛便会无孔不入的把敌人当场刺杀。双戟忽上忽下,刺劈无定,堪堪将他抵挡住,後面的人给他一阻,不能前进,便给此君这样硬生生将六大高手挡於门外。这使双戟的人身穿的蒙古大将袍服,甲胃鲜明,正是蒙军名将博尔忽。

  传鹰见势不对,低唱一声,厚背长刀带起一片寒芒,迫开身前蒙兵,向直力行招呼一声,往博尔忽冲去,迎头一刀痛击,直力行何等样人,硬是将满天矛影收回,与传鹰移形换位,填补了他的空档。

  传鹰这一刀拿捏的时间大有学问,显出他不愧厉灵所推崇的罕见奇才,一刀劈落,恰好是博尔忽硬架了直力行一下重击之後,心浮气躁、新旧力交替的刹那,博尔忽亦相当了得,不愧蒙古三大高手下声名显赫的人物,立时双戟一变,迎上传鹰那鬼神退避的一刀。

  博尔忽条地震骇莫名,原来传鹰虽只是一刀之势,竟如千军万马、泰山压顶般劈下,杀气严霜,使他整个人如入冰窖,呼吸困难,心中闪电掠过一个念头:这青年比名动武林的矛宗直力行更为可怕。

  那一刀在空中依循一条奇怪的曲线轨迹昼来,虽是瞬眼之间,刀势每次转换方向时,刀势都突然加速,而所带动的气流更趋强劲,但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刀光一闪而已。

  博尔忽发觉自己完全被刀势所笼罩,即要退避也属绝不可能,雷霆万钧的一刀终於劈在双戟交加相架处。

  天地忽尔停顿,大将博尔忽前後脚弓字步蹲低,双戟架起传鹰的长刀,两人四目凝视,如雷火相击,逐渐博尔忽眼神转暗,额上由发际直至下巴之处现出一条血痕,向後倒跌,手上还紧握双戟。传鹰那长刀的杀气,深深劈入了他的头内,呈现在他那痛苦的眼神中。传鹰的刀法,实达到了旷古绝今的大家境界。

  博尔忽的尸体还末着地,传鹰一脚将他踢飞,冲入门内。众人紧跟扑进。横刀头陀大喝一声,独留守偏门断後。

  传鹰、碧空晴两人当先冲入,直力行居中,田过客和韩公度殿後,刚进殿内,众人齐齐一震,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隆隆声响,通往右雁翼殿的偏门那两扇两丈高的大铁门,正在由外而内,被十几个蒙古军推得缓缓关闭,这时门扇间只馀下约两尺的隙缝,殿外火把透进来的红芒,随双扇门的合拢,火光迅速消失。众人大呼不妙,虽全速扑去,但眼看已来不及。

  碧空晴震天轰地一声暴喝,关门的蒙古兵像给人当胸痛击,愕了愕才继续关门。就是一刹那的缓冲,决定了将来命运的发展。

  碧空晴将身法提到极限,超前而出,这时离开正在合拢的偏门尚有三丈的距离,两扇门问剩下只有三四寸的空隙,火把光芒变成一条红线透入,在漆黑的殿内,分外惹人注目。

  碧空晴曲膝下扑,当上身离地只有半尺时,屈曲的变腿全力一撑,整个人由地上斜标而上,双拐在前炮弹般撞射向关闭得只剩一丝光芒透入的大门去。

  大铁门高两丈阔四丈,铁拐轰隆声击中铁门,发出了一下惊心动魄的震天巨响,在惊雁宫内的每一个人,都震耳欲聋。外面正调息中的思汉飞,也给惊醒过来。今晚敌方尽为不世豪雄,自己虽高手如林,兵精将强,战果仍是胜负难料。

  大震的同时,两扇须十数名壮汉才推得动的大铁门,轰隆一声反拍往外,推门的蒙古大汉,无不被震飞开去,血流七孔。

  碧空晴亦给反震之力弹得倒飞而回,一个勒斗,就在向外冲出众高手头上跌回殿心,眼耳口鼻都溢出了鲜血,形相凄厉。

  死守後路的横刀头陀手持戒刀,横门而立,身上满是鲜血,已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给溅在身上。这位玄门第一高手,展开刀法,森寒的刀气,把偏门封闭起来,一夫当关,硬生生承受起蒙人的疯狂进攻。赤扎力和牙木温亦加入夺门之战,状若虎群。

  赤扎力手提大枪,突然在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闪电刺来,危急下横刀头陀不及回刀反击,施展开佛门无上手法,一抄握高枪头,赤扎力大惊,全力运劲回拉,这人亦是蒙军中有数高手,仅次於博尔忽之下,这一拉实在非同小可。横刀头陀一手运刀,施展出一套细腻之极的刀法,把牙木温迫在刀光外,另一手暗运内力,把枪从中震断,赤扎力一拉拉空,自己的劲力倒撞回来,登时蹬蹬的向後直退,把後面的蒙人撞得东倒西歪:一口鲜血喷了开来,坐倒在地。

  横刀头陀把震渐开来的半截枪锋抓在手里,反手一挺,穿过牙木温重重刀影,贯穿了这蒙古猛将的前胸,牙木温大叫一声,当场毙命。众蒙军人骇退开,横刀头陀卓立门前,状若修罗。

  横刀头陀却是有苦自己知,刚才运力断枪,搏杀牙木温,已是他毕生功力所累,登时一阵力竭,知道与蒙古国师八师巴一战的创伤,虽然以舍身大法强压伤劫,但一夜苦战,现在已油尽灯枯,随时倒毙,再无抗敌的能力,决意以身殉义,强提一口真气催激起生命的潜能,连聚佛门无上神功,全身泛红,随又转白,白又转红,次数愈来愈频密,形相诡异。

  号角吹起,蒙军再次发动攻势,当先领前的一个千夫长,勉强提刀抢入,试探的一刀当头向横刀头陀劈落,横刀头陀静如山岳,瞪大双目,千夫长一阵心悸,硬着头皮加速全力劈下,一下斩在横刀头陀的秃头上。

  刀切头上,突然间,横刀头陀整个身体爆成一团血雾,覆罩门前三丈见方的区域,数十个在血雾范围内的蒙兵,都给爆发形成急窜的真气活生生震毙,一代高手横刀头陀烟消云消,不留半点痕迹。

  思汉飞刚刚赶到,看见这悲壮的一幕,不由面色发自,喃喃道:「破精自绝大法。」身旁的其他蒙古将领,无不色变。原来这破精大法,乃是来自天竺的秘传绝技,可使人精血爆炸而亡,下乘者,自裂血管,好像横刀头陀爆成一天血雾,伤敌於无形,乃最高之境界。

  思汉飞暗提真力,发觉一番调息後,功力回复了六七成,暗喜又可出手。这思汉飞不愧高手,在击伤了当代高手凌渡虚後,这麽快立即回力过来。

  这时剩下的传鹰、直力行、田过客和韩公度,已通至离右雁翼殿的进口约四丈处,碧空晴并没有跟来,看来是凶多吉少。

  蒙古军的攻势有增无减,这些起於漠北、性情好斗、勇猛善战的塞外民族,已被血腥激起凶性。他们一生人都在战争里长大:实战经验举世无双,不顾性命的攻来,实在非常可怕。错非众人均为不世高手,气脉悠长,换了一般好手,不待被杀,早已力竭气绝而亡。

  韩公度转作殿後,手上舞出万道剑气,掩护众人的後方。眼前尽是一拨一拨悍如猛虎的蒙古人,锋利的兵刀剑战,在火光耀目生辉。在重围外约十丈处,一个面目严峻的黑衣老叟,跃起半空,迅速在密压压的蒙兵头上越过,凌空向自己扑落,正是白道中人闻之胆丧的毕夜惊。

  毕夜惊身在半空,迎着韩公度刺来的一剑,迅快无匹的一掌拍在剑身上,借力又再跃上半空。别小看他这一拍,却是毕身功力所累,名为天魔击三大散招,可以藉跃起凌空之势,把功力分三次提升,一次强似一次,凌厉之至。韩公度真气几乎为他拍散,不由大栗这魔头的盖世功力,这时毕夜惊的第二击又以雷霆万钓之势,一拳直击下来,刚好盯住韩公度刺来的剑身上,借势再飞上半空,高达六丈,身形在空中一个盘旋,第二一次扑下来时。更是双手齐击。韩公度这时等於站在一个风暴的中心,又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时有覆舟的危机。

  韩公度勉强抵过他第二击,血气一再浮动,他吃亏在一面要应付蒙兵的狂攻,同时间亦要抵御这盖代魔头。当机立断,一跃而上,全力向如恶鹰下扑的毕夜惊迎上去,剑声风雷隐动,一道长虹,直击毕夜惊。

  毕夜惊双手突然幻化出漫天爪影,刹那间剑爪互击了七次。毕夜惊借刀飞开。韩公度提气纵跃,便想尾随传鹰等人而去,身还在半空,一枝长箭不知从甚麽地方射来,疾如闪电,丝毫不带半点风声。寒芒一闪,长箭由韩公度背後穿入,由前胸带出一蓬血雨,飞插在附近一棵树干上,露出的箭尾还在颤动,劲力和时间的拿捏,无懈可击。一代高手,在冷箭下被杀身亡。

  毕夜惊回头一望,颜列射卓立十丈开外的一个亭顶之上,专心运气调息,刚才一箭,看来消耗了他大量真力和精神。

  毕夜惊还在思索,一股杀气摄身而来,急忙回身反击。只见矛宗直力行面容肃穆,形如铜铸,将拦在面前的蒙军纷纷挑杀,接着一矛接一矛向自己攻来,每一击都是只求伤敌,这样的仗,如何能打,毕夜惊脚下节节後退,转瞬两人退出长廊,在花园内展开生死决战。

  田过客知道直力行心意,韩公度之死使他下了拚命之心,要为挚交之死取回代价,况且敌方高手如云,假若直力行与自己放手大开杀戒,牵制住敌人的主力,传鹰在压力减轻下,或可趁机进入秘道。

  田过客向传鹰打个招呼,回身杀返敌方人海之内。传鹰则展开身法,扑入右雁翼殿内,一面重温韩公度所传授进入秘道的法则。他内心感到前所末有的孤独,所有并肩作战的战友均已离他而去,由这一刻开始,他便要孤军作战。整件事的成败,变成了他肩上的责任。

  传鹰刚扑入右雁翼殿,只听得一声大喝道:「停住!」传鹰停在门前,轰隆轰隆之声在身後响起,大铁门开始关上,但传鹰又势不回跃出去,以他的身手,虽可以及时穿门而出,但大门关闭後,出去後便欲进无门,一切的牺牲,完全白费,所以无论留在殿内如何凶险,他也要应付。

  身後的铁门轰然一声关上,整座大殿顿成密封,超过三十个以上的箭手,分布在最有利的位置,箭头都指向自己,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站立在另一道亦已关闭的偏门前,後面一排的站着七名蒙古大汉,手上是各种不同类型的兵器,蓄势以待。

  传鹰施展内视之术,暗察自己的体力状况,发觉已接近透支的阶段,实在不宜浴血苦战,可是看情形亦不由自己去选择,中年书生本身既是个高手,加上身後七名猛将和三十名箭手,这场仗看来有败无胜。况且要搏杀这批敌人前,还要先在这毫无遮蔽的空殿内,凭单刀应付威震天下的蒙古箭术,想想也令人沮丧万分。

  传鹰以最快的速度打量右雁翼殿内的形势,正如韩公度所描述的,通往迷宫的九个入口已经出现,每排三个,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大殿的中心,每个入口约有一丈的距离,里面黑沉沉的,仿如通往幽冥的无底深潭。传鹰知道只有其中一个才是真正入口,而这秘密,亦是现时唯一可以倚赖的本钱。

  殿中形势璧垒分明,传鹰孤单地立在近门的一边,另一边门前是中年书生和他背後的蒙古高手,箭手以书生为中心,於两边伸出作扇形的分布,弯弓搭箭,瞄准传鹰,对立约两边对手之间,是九个深不可测的地洞,大殿与外间完全隔离在两边紧闭的大铁门外。

  中年文士眼中寒芒闪动,傲然道:「本人崔山镜,受命当今皇帝之弟思汉飞,全权在此负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很仔细地观察传鹰每一个表情,尝试找出传鹰的弱点,加以利用和进击,不战而屈人之志。

  传鹰面上不露半点表情,似乎就这样站上一日一夜,也不会气闷,崔山镜暗忖此子心机深如大海,有异常人,一般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是惶急不安,又或急谋应变,绝不似此子之蛮不在乎。

  崔山镜面容一整,提高声线道:「阁下身陷重围之内,绝无生理,即使阁下尽杀殿内之人,但我方援军转瞬即至,阁下仍是毫无机会,不如来个交易,若阁下坦告进入地下迷宫之法,本人代表皇爷保证阁下在丝毫不损下,离开此地。」传鹰大动脑筋,盘算种种应付之法,忽然看到崔山镜後的蒙古高手,听到崔山镜以他的安全离开来作交易,都露出不满的表情。传鹰暗忖这批蒙人必是因为自己满手都是他们族人的鲜血,自然欲置己於死地而後快。见崔山镜许诺让自己离去,当然不快。其实这也要怪崔山镜平日心高气傲,除了思汉飞等有限几人外,可说目无馀子,与其他蒙人的关系并不和睦,加以蒙人一向看不起汉人,大家之间的歧见与日俱增。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缺乏了解和默契。

  传鹰心中一动道:「崔兄你有何方法保证你的承诺?」崔山镜见传鹰语气大有转机,喜道:「这等事必在事後始能证明,阁下可有提议。」传鹰道:「现在此殿大门紧闭,崔兄你如食言反悔,我插翼难飞。崔兄如有诚意,何不马上命人打开我身後大门,哪我立即揭露进入地下迷宫之法,到时就算崔兄出尔反尔,也有一线逃走的机会。」传鹰这提议非常高明,崔山镜如果连这点也办不到,足见毫无诚意了。

  崔山镜略一沉吟道:「这个使得,阁下请走前五步,免得开门後你立即逃之夭夭。」传鹰心下暗喜道:「我便走前五步。」说罢向前大步踏出,走了五步,离开最近那一排的三个三尺见方的入口,缩短至两丈许的距离。

  崔山境眉头一皱,传鹰的步伐似乎大了一点,但自忖己方箭手如云,深信传鹰如有异动,必能早一步将其射杀。

  崔山镜向身後其中一名武士打了个手号,命令此人利用定下的传讯方法,借敲门来通知殿外接应之人,打开传鹰背後大门,岂知那名负责传讯的武士一动不动,崔山镜心知不妙,一直以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传鹰身上,到这刻才看出身後蒙人不妥。

  崔山镜亦是老谋深算,当初从思汉飞手上接过这项任务时,同时求得军令虎符,以收指挥之效。这当下见使不动身後蒙人,自然探手入怀,要掏出军令。

  传鹰见他探手人怀,岂容他有喘息之机,就在这微妙的一刻,猛提气向殿心的九个入口扑去。

  众箭手齐齐一愕,不待崔山镜发令,箭矢齐发,传鹰名副其实变成众矢之的。传鹰这一手漂亮之至,他利用了蒙人和崔山镜的矛盾,制造出一种巧妙的形势,使敌方不能上下一心,对付自己,而且借与崔山镜的交易,缩短了与进口之间的距离,令他扑进入口的成数倍增。而崔山镜探手入怀的刹那,正是蒙人这个严密阵势内仅现的一丝空隙,稍纵即逝。错非传鹰这类非凡人物,定难加以利用。

  箭手发动的时间,慢了一线。传鹰闪至离最近那一排入口丈许处,劲箭才射到,这批箭手确是一等一的精选,箭矢笼罩的范围,并不单以传鹰为目标,而是根据他推进的路线和速度施放利箭,大部分似乎都是集中在传*ド砬暗目占洌哉杆僭焦*二丈距离的传鹰来说,每一箭都刚好封住他的进路。

  传鹰身子一曲,整个人蜷作一团,除右手长刀外,左手同时抽出一把长约半尺的小刀,左右手交叉挥舞,化出万道寒芒,同时蜷曲的身体像圆球一样,在地上滚向九个入口正中的那一个。

  一轮金铁交呜声,劲箭撞上刀幕,都给震得倒飞开去,传鹰丝毫无损,滚至中间的入口之旁。

  这种动作全赖一口真气,最是损耗真元,尤其剧战之後,这等损耗,更是传鹰负担不起,他现在已成强弩之末。

  他连喘息机会也没有,两道劲气,一上一下破空而来,传鹰反滚往後,刚站直身子,崔山镜一对判官笔,像两条毒蛇般插来,他身後的七名蒙古高手,亦空群而出。

  在这要命的一刻,轧轧声响,九个地道的入口,一同缓缓关闭。

  传鹰提刀欲劈,忽然一阵心悸力竭,知是自己耗费过钜,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传鹰当机立断,左手运力一掷,寒芒一闪,短刀向崔山镜电射而去。

  崔山镜双笔一架,当一声挡飞传鹰掷来的小刀,身後高手纷纷围在中间的入口前,把传鹰与入口阻隔开来。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蒙方高手包括崔山镜在内,似乎都认定传鹰是要进入中间的入口,所以誓要阻止他进入,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针对这假设来施行。

  这时九个入口只剩下尺许的空隙,看来大家谁也不能入内突然传鹰一阵长笑,崔山镜心知不妙。

  传鹰迅速移向左後方的入口,趁还有那尺许的隙缝,一溜烟跃了入去,秘道轰的一声,全部关上,馀音响彻全殿。

  原来刚才蒙方众人,在传鹰发动时,都强烈感觉到传鹰要进入的是那中间的入口,岂知全给传鹰愚弄了。传鹰在这样的形势下,仍能翻云覆雨,争回主动,确是不世之才。

  第四章 勇闯迷宫

  传鹰跳下秘道,上面入口立时关闭,眼中漆黑一片。传鹰虽有夜视之能,但仍需借助微弱的光线,便好像猫眼一样,将光线扩大,所以能在黑夜中视物,但这伫深入地底,所有光线全被关闭,所以传鹰眼力虽远胜常人,也是睁目如盲。

  传鹰一直下坠,跌了约三十五丈的距离,他不断运转真气,提气轻身,一面运功护体,希望不要就这样跌毙。他隐隐觉得,如果便这样摔死,这个设计便太没道理了。至于能否重返地面,他反而毫不在乎,对他来说,活在外面和伫面,究竟孰优孰劣,也难下定论,甚至生和死,在他亦不外如是。反之,这神秘莫测的地下迷宫,正代表着一个梦想的追求,与其平凡终老,倒不如探索一下这充满恐惧的「未知」,这正是他毅然跳下来的原因。至于岳册和战神图录,只是一个附带的任务罢了。

  突然间,传鹰跌在一个网上。网的弹性极大,他身体触网时,先是向下沉落半丈许,接着整个人被反弹力抛上半空,如是抛上抛落了几次,传鹰才横躺在网上。传鹰寂然不动,闭上双目,反正睁眼或者开眼,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伫,分别不大。他不停运动体内的真气,希望能养精蓄锐,应付即将来临的变化。整个人的精神开始向下沉去,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物我两忘的通泰境界。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传鹰功行圆满,比之进入惊雁宫前的状态,更为优胜。如是经过了先前的浴血苦战,功力又精进一层,身体的多处刀伤均已结痂,无甚大碍。醒转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反手触摸负起他全身重量这张大网,感到是由无数纵横交错粗如儿臂的绳索所编成,质料似丝非丝,也不知是甚么材料,极具弹性,难怪能令他夷然无损,当然换了跌下来的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必难逃颈断骨折之祸。

  传鹰取出一个铜钱,向下抛去,铜钱很快与地面相触,先是一下很低沉的声响,跟着是铜钱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听来极是平滑。传鹰爬至网边,估计一下距离,翻身而下,落下了丈许。双脚触踏实地。

  传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尚算清新,不禁大感奇怪,在这密封的地内三十五丈的地方,竟然有清新空气,该是绝无可能的事。

  跟着他开始向地上搜索,很快找到了一条接近腐朽的粗长麻绳,略一估计,足有十五丈过外的长度,刚才铜钱恰好掉在绳上「难怪会发出那样低沉的声响。这定是当年北胜天用以上落这深洞的工具,可惜其时计差少许,洞门便已关闭,使一代土木大师长留于此,当然,这也极可能就是他传鹰将来的命运。

  传鹰强忍打亮火摺子的冲动,因为他身上只有四把火摺,最多可以支持二至三个时辰的时间,实在不宜浪费,其次,他直觉感到这伫并非毫无生命,若有甚么奇禽异兽,只要他画亮火摺,立即成为被攻击的目标,那就糟了。一紧手中长刀,对四周漆黑的环境加以探察。

  传鹰慢慢以自己为中心,绕圈缓走,忽又停了下来,他依然看不见甚么,只觉这个方向的空气更为清新,这「清新」并不是夸大的形容词,而是传鹰确确实实觉得这处的空气使人精神奕奕起来,环境似乎并不大恶劣。

  传鹰取出火摺,这时他必须照亮当前的环境,才能决定行止。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即管传鹰很有心理准备,还是给吓了一跳。在火光掩映下,他看到自己处身在一个大得吓人的空间内,惊雁宫的雁翎主殿,已算是壮丽的建筑,但比起传鹰现在所处的环境,却是小巫见大巫。

  传鹰高举火摺,向上照耀,离地丈许有个银灰色的大网,整整有六、七丈见方,透过网照上去,顶部离他所置身处最少有三十丈高,比雁翔殿高出两倍有多。顶部的中间有一个四方洞,丈许见方,显然是自己跌下来的入口。

  传鹰纵观四周的环境,自己正站在一个底部呈方形庞大无比的大殿内。一边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圆形,上面雕刻了很多图案和花纹,因现时他站在殿心,离任何一边墙最少有二十丈远的距离,所以并不能看清楚是甚么内容。另外三边墙,每一边墙平均地分布了三道门,每一道门都是深深沉沉的,叫人看了头痛,生出了歧路亡羊的感觉。殿中心的网,四只网角每一只都给一条同一质料的长缆,斜斜四十五度角向上伸展连系至大殿的四个角落,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传鹰自幼苦修禅定,心灵坚如铁石,并不急于察看那九道门户,反而先去观看那没有门户却刻了一个巨大圆形的墙。

  在火光照耀下,那圆形的直径最少有五丈,正正在墙的中间,传鹰细看之下,竟是一幅星图。对于天文,传鹰可以说到了宗师的地位,他除了尽得舅父厉灵的真传外,对这无边宇宙的兴趣比之对武道不遑多让,故曾下了一番苦功去观察和翻阅典籍,但这一看之下,几乎汗流浃背。

  圆形内星罗棋布,满是星点,其中有十数粒比例特大,传鹰认出七粒是日月五星,其他的几粒,传鹰简直闻所未闻。这些较大的星,都列有粗细不同的线条,显示它们在天空的运行轨迹,形成一个又一个交叠的圆,煞是好看。星图上除了传鹰熟悉的三垣二十八宿外,还有无数其他的星宿,很多都不见于典籍记载中。星图圆形的边上,刻有不同的度数和怪异的名称,亦是闻所未闻,看在传鹰这精于天文的专家眼伫,只觉顿时开阔了整个天地,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内。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大殿突然回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传鹰暗骂一声,想取出第二个火摺点燃,还未拿出来时,忽然停止了动作,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放弃了继续观看星图的欲望,转往探求更多有关这地下迷宫的秘密。

  传鹰凭刚才的观察,摸黑去查探九道门户,经过了一番推断,他终于选定了面对星图那面墙正中的门户。原来他站在那门户前,特别感到有一股其他门户所无的湿润之气,一种勃发的生机在内呼之欲出。

  他燃点起第二个火摺子,眼前现出一条长长的廊道,以三十度角不断向下延伸,在火光的照耀下,漫无尽头,像是一直通向幽冥的捷径。传鹰一声长啸,回声在整座大殿和面前的走道内激汤,极是惊人,传鹰大步前行,进入廊道内,向下走去。

  已时初,惊雁宫之役后三个时辰。

  右雁翼殿内,思汉飞面色煞白,凝立殿中,盯视地面,似乎要透视地内的玄虚,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袈沙的光头喇嘛,身材比思汉飞还要略高,面色白伫透红,看之如三十许人,面貌俊伟,有一种近乎魔怪的男性魅力,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直望进人的心伫去,其天庭广阔,站在那伫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风采不让思汉飞专美。

  一旁站的是崔山镜和毕夜惊,两人对那喇嘛显然颇为忌惮,神色微觉不安。赤扎力和颜列射两人站在另一边,前者面色惨白,内伤末愈。颜列射则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当然是为能射杀韩公度而踌躇志满。

  这时一个蒙古千夫长来到思汉飞和那喇嘛面前,不先向思汉飞行礼,跪倒在那喇嘛脚下,行了大礼,这才起身向思汉飞敬礼,众人也不觉有异。

  思汉飞挥手示意,千夫长报告说:「清点伤亡的报告经已完成,我方阵亡者一千二百五十二人。」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道:「伤亡报告其实在两个时辰前便完成,但花了很多时间,搜遍全宫,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敌人的尸体。」除了那喇嘛外,各人均面色微变。颜列射更是心急,道:「韩公度为我亲手所杀,尸体怎会逃走?」毕夜惊眼光射来,显是在怪颜列射将杀韩公度的功劳,完全归在自己身上。

  思汉飞道:「横刀头陀施展与敌偕亡的破精自绝大法,尸体化为血雾,可以不提。凌波虚为我震碎内腑,亦绝无生理,虽能逃离此地,大去之期旦夕间事。田过客为我所伤,却为矛宗直力行所救,闯出重围。那进入秘道的人物。可以不论。韩公度已死,这更是绝无疑间。刻下只剩下一个碧空晴,在震开铁门后,一直不见影踪,韩公度尸体失踪,当与他有关。」此人不愧智计绝伦,推论一番把整个形势分析得一清二楚。

  这时一个工匠模样的人物走上前来,见礼后道:「皇爷,我们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探测,肯定此处的地下五丈内均为实地,绝非任何空间地道,况且地下的石质硬逾精钢,难以开凿。」思汉飞转向崔山镜道:「崔先生,你对此有何意见?」崔山镜面色阴沉,显然因被传鹰漏进秘道而大为沮丧,闻言道:「皇爷,这其实早在本人计算中。要知道这惊雁宫一土一石,无不巧夺天工,当日我们穷七日七夜之力,遍查各处,尤以主殿雁翔和左右雁翼所花功夫最多,亦一无所得,今日只不过是重复当日的工作。」毕夜惊道:「难道地下的秘道突然消失?」

  思汉飞道:「这惊雁宫处处透出神秘,如果九条秘道突然消失,我是会毫不惊奇的。」说完转头望向那静立一旁的喇嘛,肃然道:「国师,请你指点。」原来此喇嘛竟是威震当世的蒙古国师八师巴,已届宗师身分的横刀头陀就是因他而死。

  现在只是已时初,八师巴比横刀头陀保证的午时早到了一个时辰,横刀头陀显然低估了他。

  八师巴道:「我未进入这惊雁宫之前,曾经以密藏无上心法,默察此宫的气运,感到有一股非常巨大超乎人力的自然力量,与这惊雁宫的一草一木混成一体,非人力可以破坏,所以这开凿地底之法,既浪费人力,又必徒劳无功,可以取消。」这八师巴的声音柔和,非常动听。

  赤扎力道:「国师深谙天人之道,话中自有至理,况且据说这秘道三十年才开启一次,那进入秘道之人,无疑自杀,所以比对来说,我方虽然痛失博尔忽大帅、牙木温副统领和千余近卫,若是汉人武林从此一厥不振,他们的牺牲仍然有价值。」这次汉人尽起武林中最精英的分子,假如不能得到岳册,任务当然是失败了,是故众人皆点头称是。

  思汉飞见八师巴沉吟不语,奇道:「国师必是另有高见,恳请赐告。」八师巴道:「我曾推算该名汉人进入秘道时之天象,以惊雁宫之地平线为经,以当时周天三百六十度的黄道为纬,木星刚临中天,火星距木星一百二十度,由东方升起,土星于西方落下,距木星亦是一百二十度,三颗行星的角度相加,刚成三百六十度,如果将这三颗星以一条线在天空连起,恰是一个等边大三角,这是极端吉兆,据我推算,这人进入秘道必有奇遇。」众人愕然。

  思汉飞深知八师巴精通以天道推算人道之术,语出必中,连忙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尽起精锐,誓杀此人,以免岳册落入敌手。」八师巴道:「岳册毫不足惧,宋室气数已尽,岂是区区兵刃利器巧艺可以挽回。反而此子确是非凡,先能搏杀博尔忽,又能于天罗地网中逸入秘道。据崔先生所述,此子当有心灵上修炼,如被其取得神秘莫测之战神图录,异日必成心腹大患。」说到这伫,八师巴环顾众人,目射奇光道:「我将召来座下四大弟子,汉飞你布下笼罩此地方圆三百里的侦察网,运用所有力量,若有发现,当即以最快方法告诉我,我将亲率座下弟子,追杀此子。」思汉飞谢道:「得国师亲自出手,此人出困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八师巴探手怀中,握着那把传鹰进秘道前飞掷崔山镜的小刀,暗忖凭着这把小刀,便可以与它的物主建立一种心灵上的感应,两人的斗争,亦将开始。

  八师巴运集精神,把心灵凝聚在手握的小刀上,静如止水的面容,忽地闪过难以掩盖的惊讶。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涌上精莹通透的灵智,那便像一个人,到了某个一生人首次踏足的异地,却觉得每样事物都是那样熟悉。

  八师巴背转雄伟的身躯,缓缓向殿门走去,不欲旁人观察到他内心的震动。八十年的精修苦行,使他体悟到与这从未会面的敌手有一种超乎世俗理解的关系。

  这将是一场完全超尘脱俗的龙争虎斗。

  八师巴紧握小刀的同时,传鹰同时感觉到八巴师,他自然不知这是谁,但却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似乎正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加以入侵,传鹰连忙集中意志,紧守禅心。这时他手上的第二个火摺子已熄了,长廊似乎仍未有尽头,看来真是一直通往地底的异域。传鹰现在失去了方向和距离感,只晓得不断向前推进。一个火摺接一个火摺,最后一个火摺亦已烧尽,传鹰仍处身在黑暗世界伫,不由开始怀疑这条长廊是否有尽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空气中的湿度愈来愈重,可能愈来愈接近一个水源,空气则变得更清新了。

  突感眼前有异,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伫,离他约二十丈许的下方处,现出一点光源,传鹰大喜,连忙疾步前移,继续在那长廊作漫无休止的前进。本来愈朝下走,阴寒的感觉便应愈重,可是现在愈往下走,身体反而逐渐暖和起来。

  在长廊的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声音,又再转了几转,隆隆之声愈来愈大,震耳欲聋,秘道渐见明亮,一片暗红,可清楚视物。向左一转,远方有一个红光闪烁的方格,传鹰知道光线的来源其实并不强烈,只不过自己久处黑暗,故丝毫光线也觉刺目。

  传鹰虽不知道前面主何吉凶,但既有转机,总胜长困黑道,连忙提起脚步向前急行,原来这方格是地道的尽头,外面是一条大瀑布的底部,隆隆的声音,由这条湍急的瀑布发出。

  从传鹰的角度看出去,瀑布盖天而下,把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断。唯一能透过瀑布而入的,就是那闪耀的红光。

  红光将瀑布染成血红,整条秘道也给笼罩在血光之下,或者瀑布之外便是幽冥洞府,这瀑布是来自隔开人鬼的地下黄泉,传鹰几怀疑自己已不在人世。

  传鹰天性酷爱冒险,只觉这一刹那是那最动人的时刻,只待他冲过瀑布,一切自有分晓,在这深不可测的地底,别有洞天,传鹰已觉怪异,但在这伫居然有一条这样的瀑布,却完全在想像之外了。

  传鹰并不鲁莽行事,反而面对秘道外的瀑布盘膝坐下,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真气流转不停,不需半柱香的时间,功行圆满。传鹰一声长啸,有如潜龙低吟,震得整个秘道隆隆作响,把瀑布声也盖了过去。再徐徐站起身来,毫不迟疑,疾冲向前,穿越瀑布,跳进一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去。

  六月初七,杭州。

  南宋时元军兵临城下,恭帝开城迎降,故自宋至元,杭州未经兵灾洗礼,兼且城临钱塘江左,跨运河,据水陆交通枢纽,地理优越,于当时富甲天下,亦成为反元活动的重要中心。

  此时华灯初上,西湖旁青楼密布,灯火辉煌,那有半点亡国景象。

  向无踪来到当地三大青楼之一的飘香楼前,毫不迟疑大步进入。一个年约四十的盛装妇人迎了出来,亲热地道:「大爷赏面,请到楼上雅座用茶。」向无踪哈哈一笑道:「不知官捷来了没有?」

  那妇人面容一整道:「原来是官大爷的朋友,贵客远来,请让小婢引路。」这些青楼打滚的人双眼极利,见向无踪仆仆风尘,知是远方来客。官捷乃是当地的大财主,在这伫有长期的包厢,专门招呼当地权贵,可说是无人不识,本身的丝绸和茶叶生意也做得极大,是个非常吃得开的人物。

  向无踪随那妇人登楼,楼内布置清雅,显然出于高手的设计,当时青楼中人个个精通书画音律,非是一般俗子可比。间中看到的书画题字,也都有来历可寻。向无踪心内赞叹,青楼竟是如此的一个好去处。

  楼内的厢房全部客满,隐隐传来欢笑之声,管弦丝竹声中,透出燕语莺音,一片热闹,却丝毫不觉喧哗胡闹,显得这所着名妓院的客人,素质和文化都相当高。

  向无踪一路行去,不时遇上些换场的姑娘,其中不乏美女,她们眉梢眼角的醉人风情,使向无踪这奔走四方的江湖客,也兴起温柔乡处是吾家的欲望。

  青楼占地极广,拾级登楼后,还要向左经过一条长廊,步过两边十多间大厢房,才到达另一端的东厢。楼上的厢房,又较楼下的雅贵。

  离厢房尚有一段距离时,隐隐传来七弦琴的声音,琴音起伏顿挫,甚有神韵。向无踪边行边听,认得弹的是「鱼樵问答」,描述大自然反璞归真的生活,美景无限。向无踪来至门前,不忍推门而入打断琴音,挥手示意那妇人离去,自己静立门前。这时琴音趋急,描写樵夫深入穷山之中,运刀劈柴,传神之极,操琴人之琴艺,已臻化境。跟着一连串珠落玉盘的声音,琴声急止,音虽尽而意有余,勾起向无踪一股对戎马江湖的厌倦,轻轻一叹,似若一个长期离乡的游子,忆起家乡的万般好处。

  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道:「门外这位朋友请恕小弟官捷怠慢之罪,不如先让我们猜猜,这位贵客是谁。」接着是男女欢笑声。

  向无踪听笑声知是三男二女,但刚才自己细察房内呼吸之音,伫面应有六人才对,所以该是尚有一人并不随房内众人一起发笑,心想不知是否就是那操琴者,尚自回环在那音乐世界伫,不能自已。

  另一把女子的声音娇笑道:「官爷呵!门外的大爷未发一语,叫奴家怎样猜呢?」这些青楼女子最擅逢迎,尽量令这些大男人觉得自己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另一把女声轻笑道:「秋韵姐,你不要堕入他的圈套,门外的贵客定是官爷约来的朋友,人家早成竹在胸,还叫人家去瞎猜。」官捷一阵大笑道:「郑崖兄你诗剑双绝名动江南,不如由你先说。」郑崖答道:「兄弟先向门外那位朋友告罪,不敬之处必当自罚三杯。」顿了一顿,续道:「这位贵客来时,先是两人脚步声,重步声的必是带路之人,步声一路不停,直抵此处,可知必非路过,而是专诚而来,此东厢为官兄长期包订,来的自然是官兄江湖上的朋友。」众人齐声称赞。向无踪见他从脚步轻重分辨出自己身怀绝技,也不禁对这郑崖留上了心。

  郑崖道:「现在轮到马临江兄出马了。」

  那马临江声音粗豪,毫不推让笑道:「兄弟也来凑兴。门外的朋友能静立听琴,必非有十万火急之事,才能有此雅兴。且必是远方来客,否则此东厢为官兄长期所订,那是全城皆知,何须引路?由此观之,当连官兄也不知门外是何人。」这人说话粗豪,但分析透彻入微,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跟着房门大开,官捷迎了出来,见是向无踪,一声长笑,充满了得遇故人的欢娱,一番寒暄后,把向无踪引进房内。

  进门后是一个小厅,酸枝家□几椅,厅中一个小几放了一张古琴,琴前安坐一位身材修长的佳丽,面型古典,双目凄迷,有种难以形容的哀美。

  官捷体形健硕,坐在近街的窗户旁,左右各有一名姑娘,姿色不俗,看来是专诚陪他。

  郑崖书生模样,却英气勃勃,绝无文弱之态。那马临江是个粗豪大汉。生得相貌堂堂。也是一个人物。向无踪见这两人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那操琴的美女身上,醒悟到二人是这美女的裙下忠臣,刚才官捷要二人猜自己的身分,正是给机会这两人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

  向无踪向操琴的美女道:「姑娘天生慧根,琴弦之艺,出神入化,本人一时情难自禁,倒教姑娘见笑。」官捷道:「高典静琴动江南,为当今妙手,向兄实在有缘。」那郑崖面容一沉,对官捷语带双关的「有缘」,显然不大高兴。马临江面色如常,心胸看来较阔。

  高典静长长的秀眉轻轻向上扬起,一双妙目朝向无踪瞧来,道:「得向先生如此赞许,小女子不胜汗颜。」向无踪从她的眼中看出感激。知道自己于门外为琴音所感而兴叹,当时还未睹她姿色,实乃真正知音,而非贪她美貌,所以晓得他是真心推许她的琴技。向无踪见她眼内幽思无限,我见尤怜,登时了解到郑、马两人的感受,心内也不由倾倒。

  郑崖轻咳一声,显然不满向无踪对他心上人表示兴趣,道:「我听向兄轻功不弱,不知是何派好手,让我看看贵派可有相熟的朋友。」语带轻视,言外之意正是讥笑向无踪乃无名小卒。

  向无踪淡淡一笑,也不计较。

  官捷道:「向兄家学渊源,其父魅影向极,两位当有所闻。」高典静这时站起身子,她一举一动,都别有一番优美风韵,扣人心弦,郑、马两人注意力急急回到她身上,齐齐挽留,高典静只是摇头。

  官捷何等老练,打圆场道:「郑兄马儿,请恕小弟说句公道话,刚才高姑娘来此奏琴,约定只是三曲,如今高姑娘格外开恩,多奏一曲,我等感激退来不及,不如再约下次之期,岂非更佳?」郑、马两人一听也是道理,忙约后会,高典静知道推辞不得,说了日期。翩然而去。望着她的优美背影,向无踪也不禁呆了一阵,突然回过神来,只是官捷向自己神秘一笑,不觉有点不好意思。

  众人又喝了一会酒,这时气氛融洽得多,席间官捷告了一个罪,和向无踪避往一个僻静的偏房密议。

  进房后,官捷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道:「向兄弟辛苦了,你惊雁宫之行的报告,我已详细审阅,配合其他各方面来的资料,整件事开始有点眉目。」向无踪静听不语。

  官捷续道:「我身为复尊旗副旗主、杭州的总负责人,对外的身分却是一个在黑白二道也吃得开的富商,即管蒙人方面,亦视我为争取的对象,所以找从中得到不少方便,蒙人几个重要的调动,当然逃不过我的耳目。」官捷似乎对自己的成绩极为满意。又道:「首先是有色目人第一高手之称的卓和,已抵此地,主持一个势力笼罩全杭州的情报和实力网,最外围的包括一般地痞流氓。中层人物最杂,有一般帮派、黑道好手以至投诚的汉人等。核心是以色目人和蒙族高手为主,也包括如烈日炎、程载哀等黑道霸主,实力惊人。」忽见向无踪露出询问的神情,忙道:「因为本人亦成为他们网罗对象之一,故得闻其秘。」他并没有说他有否加入这件事,如果有的话,他便变成一个双重身分的人。

  向无踪道:「卓和一代武学巨匠,据说功力与思汉飞相若,一向在漠北一带为元人服务,究竟是甚么事能令他亲临此地?」官捷道:「兄弟还未知龙尊义已发出密函与我旗任旗主,声称与大侠韩公度约定于七月十五日,在杭州将岳册移交与他,希望我旗能鼎力助成此事。同样的密函,同时分发其他各大着名家族,现时杭州已是风起云涌了。」向无踪心中一震,所有无甚关连的事,全部给串连起来。

  官捷压低声音道:「龙尊义亲率手下大将红枪谭秋雨、红粉艳後析碧芍等潜入杭州,在一秘密地方落脚,今日这处已成卧虎藏龙之地。」官捷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今番见你气度回异,当是功力突飞猛进,不知最近有何奇遇?」向无踪心中一懔,暗惊此人观察入微,但当然不能泄漏出自己得凌渡虚概赠宝笈之事,连忙答道:「兄弟对家门心法,别有领会,近日略有进展。」这向无踪虽然服役于复尊旗,却是客卿身分,地位超然,官捷不便多问。两人订下联络之法,向无踪才离开。

  向无踪踏出飘香楼的外院门,沿大街漫无目的地漫步,这时是子时,才离开青楼区,行人逐渐稀少,街上偶有马车驰过,向无踪不期然想起凌渡虚给他的册子,反覆推敲其中的几句:「膊、腰、腿、天地人外三才,一动无有不动;泥丸、丹田、涌泉、天地人内三才,一动无有不动。内外相乘,初窥堂奥。」想到这伫忽然涌泉一热,一股真气由脚底沿腿而上,心中一喜,便即消去。跟着丹田一热,泥丸跳动,浑身舒泰,进入前所未有的寂静,灵合清明无比。向无踪知道真气还未能贯串,但已大有进境。就在此时,远方的屋顶传来衣袂飘飞的声音,极为微弱,错非向无踪刚在练功,听觉比平时大为灵敏,一定当面错过,向无踪心中一动,跟踪去了。

  第五章 战神图录

  刹那间传鹰穿过瀑布,这一冲尽了全力,越过了瀑布后。速度有增无减,斜斜向上冲往瀑布后的空间,看到一个广阔之极的奇异世界。

  传鹰身在半空,下面是一个地底大湖,包藏在一个庞大之极的地底岩洞内,岩顶离湖面至少有五十至六十丈的高度,地底湖骤然看来就像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只在极远处才隐约见到岩壁。四周壁上长满了奇花异草,五色灿烂,岩壁上时有裂开大洞,地底的清泉冲奔而出,形成四五十条长长飞溅下来的瀑布,有些长达七十丈外,轰然有声,蔚为奇观,令这庞大的地底空间,充斥了声音和动感。

  传鹰终发觉光和热的来源了,原来岩壁上部分地方满布裂缝,暴射出熊熊的烈□,显然是地火从这些空隙逃逸出来,照耀了整个巨洞。传鹰知道这等地火可熔精锅,全赖冰冻的地底湖水,水火相济,阴阳交泰,恰恰造成这奇异的条件,产生了这样一个奇异世界。

  传鹰去势已尽:开始滑翔而下,就在这一刹那,看到离他五里许的湖心,有一座孤独的岩石岛,整个小岛被一座庞大之极的建筑物所覆盖,竟是另一幢雁翔殿。在震骇莫名中,传鹰潜进了冰凉彻骨的地底湖水内。

  传鹰刺进水里,湖水深不见底,充满各式各样的生命,例如发光的怪鱼群,在掩映红光的湖水里,成千上万的联群出没,又或似蛇非蛇的怪物,有无数触须的大圆球形,擦身而过的巨形怪鳌,千奇百怪。如果思汉飞在此,当可认出这些都是刻在惊雁宫雁翎殿内的奇禽异物。

  传鹰一口气已尽,浮上湖面,也不思索,一心一意向那耸立于孤岩之上的巨型建筑物游去。离目标还有半里的距离,传鹰骤感水流有异,附近湖面一阵翻腾,怪鱼纷纷跃出水面,暗叫不炒,又再潜进湖内,只见三丈外一只人首鱼身的怪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笔直冲来。传庹本是胆大包天,一见之下,不由也吓了一跳。怪物头面狰狞,满头绿发在水中向后飘扬,那对巨眼绿光闪烁,模样怕人。传鹰猛一提气。跃出湖面,怪物已然噬至,传鹰闪电探脚重重踏在那怪物张大的口的上唇边,那一脚最少有千斤之力,足可使坚石粉碎,但那怪物只向下一沉,便在传鹰身下掠去,传鹰借那一脚之力,再次弹高,冲上离湖面八丈许的高处。

  传鹰开始回跌,湖面十丈外有一条白色的水线,迅速向自己跌下的方向伸展,知道人鱼怪物回游过来,正专诚恭候自己献出生命。脚下的湖水哗啦一声分开,怪物急不及待,整条冲离湖面,直向在半空的自己噬来,传鹰一声断喝,抽出背上长刀,一刀利入怪物两团绿□之间,这等生死关头,传鹰毕生功力所累的一刀,直没至柄,鱼人一声狂嘶,尖锐刺耳,把头一挥,将传鹰挥得跌飞向十丈外的湖面,传鹰顺势抽出长刀,一股绿酱冲天喷出,腥臭难闻,鱼人再一声惨嘶,沉进海底,踪影全无。传鹰松了一口气,继续向目标游去。

  这湖心的岩石岛,似乎只是为作这巨殿的基石而存在,方圆半里的孤岛八成为这庞大无匹的大殿所遮盖。巨型建筑比惊雁宫的雁翔殿少了重檐飞,像极了一个巨大的中空正方石,成为这地底世界的中心。

  通往正门有一道长阶,层层上升,怕有千级之多,使这地底巨殿高踞于上。石阶最下的几级,浸在湖水里,有一只长丈余高八尺的大石龟,伏在石阶的最底处,似是刚要离水上岸,后脚还浸在水里,昂首朝向高高在上的正门,造型雄浑有力,巧夺天工。传鹰走近细看,石龟背上隐见图形,连忙跃上。只见龟背上布满符号图形,错综复杂,传鹰自幼随舅父抗天手厉灵习易理术数,可以说是个专家,一看之下,也是一头雾水,知绝非一时三刻可以了解,便放弃不看。

  千层石阶,在传鹰这等高手脚下转瞬即逝,他站在巨殿进口之前,大门洞开,巨殿实在太大,望进去便如管中窥豹,无边无际。进口处有一石刻题匾,刻着「战神殿」三个大字,每个字均有丈许大小。

  传鹰步进殿内,连他这样胆大妄为的人,脚步也不觉战战竞竞,突然间头皮发麻,几乎停止了呼吸。他现在置身巨殿之内,同时被巨殿那极广极高的空间彻底震慑。就像一个小人国的小人,在一时错失之下,来到了巨人建的大殿内,巨殿前端和左右两旁的殿璧,离他至少有四十丈的距离,自己便像缕蚁那般渺小。在对正入口的巨壁上,由上至下凿刻了一行大篆,从殿顶直排而下,首尾相隔最少有三十丈外,每字丈许见方,书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传鹰心神震动,不自觉的跪了下来,眼睛充溢泪水,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震撼和感动。

  巨殿笼罩在柔和的青光底下,与出口透进的红光,相映成趣。传鹰望向殿顶,离地四十丈许的殿顶中心,嵌有一块圆形的物体,两丈直径,散发出青黄的光线,彷若一个室内的太阳,使整个巨殿沐浴在万道青光底下。以这光源为中心,殿顶昼了一个直径达二十丈的大圆,和秘道入口处的星图一样,只不过却大了几倍,将巨殿覆盖在无限的星宿底下,巨殿不见一柱,不见一物,殿心地上有一个两丈许见方的浮雕,左右两边壁上每边亦有丈许见方的浮雕图各二十四个,加上殿心的浮雕图。刚好是四十九。

  殿心地上那幅浮雕,雕工精美,刻着一个身穿奇怪甲胄、面上覆盖面具的天神,胯下坐着一条以龙非龙的怪物,从九片裂开了的厚云由左上角穿飞而下,直扑向右下角一个血红的大火球,每一片厚云旁边,由上而下写着九重天、八重天,直至最低的一重天。浮雕的上方有五个大字,正是「战神图录一」。传鹰恍然大悟,始知战神图录从未见诸人世,原来是四十九幅的巨大浮雕图,战神图录据说可通天地玄秘,这第一幅图果然玄秘之至,传鹰如猜哑谜,好不难受。

  传鹰向左壁走去,来到最后的一幅处,上面除「战神图录四十九破碎虚空」外,再无一物,不觉更为失望。转过一幅,其上写书「战神图录四十八重返九天」,那天神模样的战神,又乘坐那似龙非龙的怪物,由右下角向上飞,穿过了九重云,飞向左上角,和第一幅恰是相反的方向。传鹰略有所悟,又不能确实自己捕捉到甚么,不禁有点烦躁,当下大吃一惊,暗想自己自从上窥刀道,心志坚如岗石,从来没有这类情绪的困扰,连忙暂且放下,游目四顾,突然身躯一震,原来他见到远处的墙边,就在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几个大宇下,有一人盘膝面墙而坐,背影魁梧,服饰高古,不类近代。这人旁边尚有一副骸骨,骸骨旁还有几样事物。

  传鹰走近一看,见到此人面相庄严,嘴角犹带着安详的微笑,头发与衣服已化开大半,但面上肌肤神情却与生人无异。传鹰伸手按在他背上,指尖触处衣服尽化飞灰,无疑已经历了非常久远的年代,衣服下的肉体却至坚至硬,似乎整个人转化为另一种不知名的坚硬物质。

  此人左手垂地,地上有一行小字,写书「广成子证破碎金刚于此」,触地的中指,刚好嵌在「此」宇最后一画去势尽处,毫无疑问这几个宇是他运功在地上写划出来的,能在这样坚硬的物料写字,傅鹰却是闻所未闻。

  传鹰心想,此人与上古时代传为黄帝之师的广成子同名,若果同是一人,必然包藏重大的秘密,而此人能以指刻坚石,死后身体又能进入不灭状态,实有通天彻地之能,这巨殿当与极神秘的事物有关连;传鹰突然记起还有别的事物,忙向旁边望去,只见人骨旁边有一部书册和一个摺叠好的大袋,闪闪发光,也不知何物所制。

  传鹰走近一看,这部书册以丝织成,厚达数寸,书面写有「岳册」两个大字。旁边一个铁盒,当然是用来放载岳册的。这部天下逐鹿的奇书,汉人的希望,静静躺在他伸手可触处,传鹰不禁涌起莫名的滋味。

  旁边的那个大袋,袋边露出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写道:「本人北胜天,继承敝门历代遗志,穷毕生岁月,勘破其秘,得来此间,虽未能生返人世,亦已无憾。此神殿实藏有天地之秘。鬼神莫测之道。惜本人慧根未结,未能如广成子仙师般得破至道,超脱凡世。本人尝以天下第一土木宗师自居,至此始知微不足道。经本人测断,逃离此处之法,必从东南巽方湖底去水道,顺流而出,可抵地面,特以此地无名树所生坚丝,制成护袋。若是当世高手,能将护袋充气,再以真力护身,龟伏于内,随地下河流冲出,或可重出生天。吾老矣,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字留有缘。」这一代土木大师,自己虽不能离去,却留下逃生之法,用心良苦。

  传鹰看后,燃起壮志豪情,只觉终不负韩公度所托,若能把这岳册于七月十五交到龙尊义手上,也不枉众人的牺牲,忍不住一声长啸,回音在整个巨殿轰然响起。

  向无踪辞别了官捷后,听到异声,展开看家本领,追蹑而去。竟发觉夜行人不止二人,达七个之多,身法轻灵,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迅速望城东而去。向无踪的鬼魅潜踪身法乃江湖一绝,除了那次在凌渡虚前无所施其技外,平时真是得心应手,这时展开身法,一面利用建筑物和树木遮蔽身形,神不如鬼不觉地紧紧追蹑在后。

  一边跟踪,一边心下嘀咕:他从身法上认出这七个夜行人中有男有女,包括了各派各门的好手。换言之,这竟是一队联合部队,这就更加奇怪。这些名门帮派,各有自己独立的活动范围,除非事不得已,轻易不会共同行动,向无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几人身法迅速,转眼抵达一座中等人家的宅第,屋内乌灯黑火,不闻人声,七个夜行人散开各处,各自扼守战略位置,眨眼间把整座宅院包围起来,显出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

  他们尚未布好局势,宅院一道窗户「砰」的一声震飞开来,一组两个人形飞出,姿态奇怪,原来是一名上身赤裸的大汉,挟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穿窗而出,背墙立在庭院中。那七名夜行人中的五名,迅速跃落院中,把大汉围迫在墙边,大汉却不慌不忙,把裸女面对面当胸搂抱,让裸女背向敌人,左手握在一把长达四尺的水刺,在月色下闪烁生光,既刺激又香艳。

  向无踪在处的树上,不由暗赞大汉反应灵敏,兼且狠毒异常,甫出手已争回主动之势。

  本来那些夜行人准备一见这名大汉,立加搏杀,那知凶汉用裸女作人质掩护,令他们进退维谷。向无踪见那裸女身材丰腴,体形优美,散发着少女青春的活力,禁不住猛吞了一口口水,虽然明知不应该,也暗那恶汉的艳福。

  凶汉嘿嘿一笑,震人耳膜,足见此人内功深厚,难怪这群人要联手对付他,凶汉对其中一个满脸于思的中年男子道:「夏侯兄别来无恙,刚才小弟发出讯号,我方高手转瞬即至,念在一场相识,你还是挟尾巴滚吧!」这人说话忽软忽硬,似真似假,令人头痛。

  夏侯标也是老江湖,打出手号,场中五人,迅速分了两人跃上屋顶,显然是去帮助埋伏的其他两人侦察对方是否真有援兵,必要时也可加强抵挡对方援兵的人手。场中剩下另一位手执铁桨的矮小汉子和一位手持长剑、风姿绰约的少妇,与那恶汉成对峙之势。

  矮小汉子轻喝一声道:「烈日炎,你如能放下手中那无辜女子,本人章铁山先与你单挑一场。」原来此人是长江帮四大舵手之一的「快桨」章铁山。

  烈日炎挟着裸女的手一紧,与裸女简直贴合无间,一阵狂笑道:「尔等自命大帮正派,居然区区一名女子,已令你等束手无策,岂能成大事,可笑啊可笑!」这烈日炎狂妄之极,竟是要众人不要理他的威胁而出手。

  那美丽的少妇道:「烈日炎你也是一代之雄,这贪生怕死之事,不怕传了出去令人耻笑?」向无踪登时想起,此少妇是以三十六手穿云剑法着名的女性高手,飞凤帮副帮主许夫人,她体态动人,面目秀美,另有一种迷人的风韵。

  烈日炎转目狠盯许夫人,双睛上下转动,目射奇光,用心路人皆知,只听他呸一声道:

  「尔等自号正义,其实还不是一丘之貉,不择手段,又要自命清高。」又是一连串嘲弄的笑声。

  原来这烈日炎生平好色,犯下淫行无数,激起公愤,但他武功既高,靠山师兄毕夜惊既为不世高手,兼且又后台强硬,使他一直横行无忌,今次各大帮派应龙尊义之邀,来此助其夺取岳册,顺道派出各门高手,组成四队人马轮流日夜监察,誓杀此獠,今夜觑得机会,烈日炎出外行淫给其中一队踉上,致形成这个局面。

  突然间左方半里处天空一阵爆响,一朵蓝□在半空散开,煞是好看。

  夏侯标面色大变,这是紧急讯号,显示敌人来势强劲,于己方不利,应立即退却。夏侯标为人稳重,不求杀敌,先求自保,打个手号,三人立即后向后退开。

  在暗处窥视的向无踪心下骇然,不知烈日炎究竟有何神通,竟能在不知不觉间招来强援,如若不能勘破他的通讯手法,于反蒙大业极为不利。

  他日将成为致败因素之一。

  烈日炎怪叫一声,手上裸女向天抛起,直向章铁山冲去,如果让她直跌落地,定难逃骨折身亡之局。这烈日炎手段狠辣,智计过人,当日在碧空晴绝世神功下,也能负伤逃走,厉害非常,今夜在重重围困中,仍处处取得主动,节节领先,确是非凡。

  章铁山侠义中人,岂能见死不救,连忙停下势子,那裸女直升上三四丈高的半空,美妙的身体,不断翻滚,妙像纷呈。许夫人极是精灵,立即倒闪而回,手中长剑,骤雨狂风向烈日炎卷去。夏侯标似乎心悬己方抵挡不住敌方强援,又或认为章。许两人虽不足杀敌,自保必将无碍,迅速退去。

  烈日炎哈哈一笑,手中水刺向许夫人刺去,所攻的部分非常不雅,许夫人连声娇叱。虽然在拚命之中,许夫人依然身法曼妙,风姿极美。

  这时裸女已跌至离地尺许处,章铁山并不避嫌,一把将裸女整个温香软玉抱满怀,他知道烈日炎必以借物传力之法,藉抛掷裸女时传来内力,自己若接得不得其法,会导致裸女受伤。正要放往地上,胸前一凉,一把尖刺透过裸女的背脊,直刺入自己的体内,把两人串连起来,章铁山惨叫一声,与裸女同时死亡。原来那烈日炎突然舍刺不用,右手展开一套毒辣之极的掌法,劈插拍刺间,硬把许夫人的漫天剑影迫开,左手水刺拿准时间角度,在章铁山接得裸女心神稍松时,全力掷出手中水刺,一刺两命。

  许夫人见章铁山当场惨死,厉叱一声,起了拚命之心,招招与敌偕亡。适值烈日炎刚才一掷,颇耗真气,兼之利器离手,又意欲生擒跟前美女,以偿大欲,处处牵制,虽然本身功力远胜许夫人,一时间竟打了个平分秋色,当然,时间一长,许夫人定是落败遭擒的命运。

  远处又一声爆响,另一朵蓝□升上半空,许夫人立知己方处于下风,这个讯号是要各人分散逃遁。这时她意气已过,幸好自己尚在主攻之势,连忙虚发一招,转身逃跑。衣袂飘忽间,已在十丈开外。

  烈日炎一阵得意狂笑,衔尾急追,他身法极快,霎时间追近至跃上瓦背的许夫人身后丈许处,许夫人眼看难逃劫数,欲回身死拚,就在这时,寒芒在丈许外的树上一闪迫来,带起森森杀气,直向烈日炎卷去,事起突然,烈日炎大吃一惊,兼之手无利器,不敢硬碰敌人这蓄势已久的一招。这人也是了得,大喝一声,硬生生把急冲的速度收回,一个倒翻回跌往庭院,堪堪避过向无踪刺来这一剑。向无踪不敢追击,向许夫人挥手示意,一起掠入阴影里。

  烈日炎再跃上瓦背时,敌人已踪影不见,他对刚才偷袭的人颇有忌惮,不敢贸然追赶。

  这时月色下有几条人影迅速奔至,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予人最深刻的印象是他那高勾的鹰鼻,衬得眼眶特别幽深,眼神凌厉,却丝毫不露心中感情,他落到在烈日炎面前,其他人立即散立各处,显然以他为中心;烈日炎见到此人,收起狂态,肃容道:「卑职见过卓指挥使。」原来竟是蒙人在此的首脑,被誉为色目第一高手的卓和,他旁边的几人都是色目人,当然是他的亲信高手。

  卓和看了看庭院中被水刺串起的男女尸体,露出满意的神情,向烈日炎道:「烈大人这次提议的陷阱,极有成果,敌人今次折损甚重,共四人被当场格杀,其余皆负伤逃去,大挫这等叛逆的气□。」看了裸尸一眼,哈哈一笑,卓和又道:「这些反贼应龙尊义之邀,齐来助阵,正好给我等逐一格杀,对我大元日后统治,有百利而无一害。」烈日炎道:「龙尊义此举,不啻暗助我方,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卓和淡然道:「烈大人这几句话,正敲到骨节眼上,要知道龙尊义在叛逆中声望虽然最高,但仍未到统领群雄的阶段,众叛贼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今次龙尊义将接收岳册一事通告天下,目的不外是为自己制造声势,使自己能脱颖而出,俨然成为万众仰望的领袖。增加自己的政治本钱,至于能否将岳册取到手上,反成次要。」烈日炎恍然大悟,暗惊卓和的识见超人,难怪思汉飞会委以重任,确是不能轻视。

  卓和话题一转道:「尝闻龙尊义座下高手红粉艳后祈碧芍艳绝当代,烈大人当不会不知。」烈日炎一阵狂笑,显然已视祁碧芍为囊中之物。

  忽然间杭州成天下黑白两道相争和政治势力倾轧的屠场。

  第六章 迷宫悟道

  传鹰举步走出战神殿,俯视一级一级向下伸延至地底湖海里的石阶,遥见石龟在石阶底处昂首朝向他站立的位置,虽明知石龟是座石雕,仍然很难把「它」当作死物看待,可见石龟的雕功确达惊天动地的精妙境界,似乎可以在任何一刻后,开始攀爬而上的行动。

  四周远处的璧隙,地火闪灭,这处虽深藏地下,空气却是清新甜美,湖海平静的水面,不断翻起水泡浪花,充盈着无限的生机,间中有奇鱼怪物跃离水面,发出拍水的异响,在隆隆的瀑布声中,做成一种充满动感的节奏,传鹰心神震撼下,眼角不由湿润起来。

  湖海以地底的战神殿为中心向四周伸延,传鹰极目远望,数里外才隐见地火闪烁的洞璧,使传鹰想到一个难题:北胜天虽在遗书中点明逃离这处是巽方的去水道,可是在这庞大无边的的地穴内,东西难办,甚么才是巽方,教他怎能知晓?心中一阵惘然。

  传鹰信步沿石级走向做低在下的湖海,一切看来是那样的不可能和不真实,直如一场大梦,偏偏这又不是一个梦境。湖水打上石阶,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传鹰脚步矫健,很快便走了六百多级,过了中段,回首望去,战神殿气象万千,高踞在上使人更生疑幻疑真之感。

  谁人可以在地底建造出这样世上无匹的巨大建筑呢?

  传鹰终抵达石龟座前,这巨大石龟比昂藏六尺的传鹰还要高上两三尺,远观已是几可乱真,近观其纹理鳞甲,更是无微不至,传鹰忍不住伸手触摸,石质冰冻,感觉玄异。

  湖水适才还是浸至石龟的后脚,这时已浸到石龟的半身,石龟更像刚从水中爬上,传鹰心底惊异,难道这里也有潮涨潮退?在这一刻,传鹰忽感有异。此时他站在最底的石级处,双脚浸在湖水里,一股暗涌冲来,几乎把他带动。自刀法大成以来,他马步的平稳,连滔天巨浪当头冲来,亦难以移动他分毫,这数股暗涌的急冲,却使他几乎翻倒,迫得他连移数步。才能保持平衡不失。

  传鹰反应何等敏锐,心意一动,整个人跃往高处的石阶,当他身形尚在半空,一条巨大的绿色怪物哗啦一声,冲离水面,腾空张开利牙闪闪的大口,一把向他双脚噬去,满头绿发向后飘飞,模样狰狞可怖。

  事起突然,传鹰顾不得姿势难看,运气一沉,便生生从半空掉下,跌往离水面约第七级的石级处。怪头鱼体的生物哗啦啦在他头上扑了一个空,腾空到了数十级石阶之上。这怪物一窜之力,竟是有十丈之远。

  传鹰抽出厚背长刀,全神贯注扑在高处的怪物,它在数丈外的石级处,身体四边弹出四只似掌非掌、似爪非爪、长满鳞蹼的大脚。怪物一触实地,旋风般回头,两只绿眼异芒盛射,狠盯下面的死敌。

  传鹰大叫不妙,这怪物原来是水陆双栖的怪兽,观其转身的速度,一点不输于在水中的灵活,其双眼处隆起一贲红肉,正是传鹰厚背刀造出来的成绩,估不到这么快又回复攻击的能力。

  怪物的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传鹰的眼前,身体浑圆,长达三丈,全身披满绿绿红红的厚甲,尾部尖长,在身后有力地挥动。它的头特别巨大,顶上有两只如羚羊的小角,头上每条线发粗若儿臂,在两边垂下,绿眼大加灯笼,鼻孔扁平仰起,大口紧闭,口下生满针刺般的短须,与传说中的龙有七分酷肖。

  魔龙一反早先激烈冲动的凶态,静若山岳,紧盯下面的传鹰,似乎充满仇恨的情绪,连传鹰这等胆大包天的人,也给他看得心中发毛。

  一兽一人,一上一下,就在石阶上坚持起来。

  潮涨愈来愈急,地底湖内的浪一波一波从远处冲来,隆隆的声响和回音震彻整个湖洞,水位上升得很快,半柱香的工夫,湖海的水便浸至传鹰的腰间,石龟也只剩下昂起的头部,仍露在水面之外。

  传鹰暗忖,假设这魔龙真是懂得利用自然的威力,故意把传鹰迫在这位置,静待湖水把他收拾,今回他一定凶多吉少,因为这显示了怪物到了通灵的境地。今传鹰不得不以另一种眼光看待它。

  魔龙眼中的绿□凝然不动,身后的大尾停止了摆动,胸腹紧贴由上而下的十多级石阶,像黏贴在石阶上一样。

  湖水涨至传鹰的胸腹间,传鹰已别无选择,一声长啸,奋起精神,手提厚背大刀,大步走离水面,挟着一股强大的杀气朝魔龙仰头冲去。

  魔龙眼内绿芒大盛,绿发无风自动,身后的大尾开始「霍霍」摆动,扫得石阶沙沙作响,威武万分。

  传鹰利用强大的刀气,迫得魔龙一时间不敢立即发动攻势,眼看再有一级就可离开水面,魔龙贴住石阶向他政来。它的尾部和下腹仍然贴紧阶面,但前身却腾起半空,一对前瓜分左右向传鹰抓来。

  传鹰暴喝一声,厚背刀化作一道寒芒,在攫来的双爪间闪电劈入,他这一击纯粹追求速度,估计在劈中魔龙之后,倏然后退,仍够时间避开攫来的巨爪。错非传鹰此等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有惊人的胆气和信心,没有人敢把性命作如斯赌博。

  魔龙似乎对传鹰的厚背大刀极为忌惮,骤见刀光,双爪立时缩回,向后急退。传鹰见到如此良机,岂肯放过,一声低哼,离水而出,把刀势加强,如影随形,长刀继续劈去。眼看要劈中魔龙的右眼,魔龙一声怪叫,大头一摇,满头绿发随它摆首的动作,变做一束旋风般扬起半空,鞭子般抽打在传鹰的刀身上。

  刀身传来无可抵挡的巨力,传鹰闷哼一声,虎口震裂,厚背长刀被魇龙的绿发抽得投往十多丈的石阶高处,当 一声,堕在石级上,又滚下了几级,便似敲响了传鹰的丧钟。传鹰自二十岁以来,弃剑习刀,还是第一次在对敌时大刀离手。

  魔龙昂首一声狂嘶,似乎得意万分,传鹰趁他昂首之时,右脚闪电踢出,正中它的下颚,这一脚全力踢出,乃传鹰一身功力所累,最少有千斤之力,魔龙中击,一声狂嘶,迅速退后,又回到早先静伏的地方。

  传鹰一语不发,侧冲而上,希望趁魔龙阵脚未稳,抢上高处。起码也要把厚背刀拾回来。他才赶上几级,狂风压体,传鹰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应付。

  魔龙从右上侧冲扑而下,速度惊人,这次它双爪在前,护好面门,再不给传鹰乘虚而入的机会。它的利爪闪闪发亮,锋利犹胜刀刃,给他抓上一下,那还有命。

  魔龙冲至离传鹰丈许处,忽地垂下头来,以一对短角对正传鹰,才开始冲来,传鹰心中一动,这魔龙有很大的可能只可在某一距离看物,故进入丈许的距离后,会对近处的物体睁目如盲,所以传鹰数次都是在贴身处伤他。不过在目前的情形下,纵使知道也是分别不大。

  传鹰大喝一声,跃往半空,举脚便向巨龙头顶两只角中间踏去,这一记既避开了魔龙前攫的利爪,又拣选了巨龙较脆弱的头部攻去。眼看脚要踏实,连传鹰这样不计成败的人物也忍不住心中狂喜,身侧忽起劲风。传鹰脚已踏在魔龙头上,还未及用力:右臂肩处已被它的大尾抽中。传鹰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立时放软全身,任由魔龙挥起大尾把他抽往空中,直向二十多丈外的湖而堕去。传鹰心中大感窝囊,势估不到魔龙的大尾如此厉害灵活,又是出其不意,使它占尽上风。在陆地,自己已不是对手,水里的胜败自是不言可知。

  传鹰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半天水花,他耳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水响,知道魔龙同一时间,矫健地潜入水里,当然是来侍奉自己这个大仇家。

  一般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掉进水内,一定拚命向岸上游去,传鹰却全无这样的打算,一方面因为适才给魔龙的尾巴扫个正着,虽未被震散护体真气。但已是半身麻木不仁,绝不宜于划水的剧烈运动。另一方面,他心中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要冒险一试。

  他双手紧抱膝头,蜷曲如环,运气迅速向湖底沉去,愈往下沉,湖水愈趋冰冷,压力愈是沉重,传鹰闭起眼目,任由一口真气在体内流窜,把注意力集中在肌肤的感应上,海底每一道水流的变异,也不能逃过它的感触。他精通龟息之法,肌肤可如鱼儿般吸收水中空气。

  湖面上传来急剧的水声,魔龙正在湖面来回巡戈,搜索敌人的踪影,一待它找不到敌人,便会潜入湖内,那将是人龙争雄的决胜时刻了。

  湖面上水声消去,魔龙潜入湖内。

  传鹰全神贯注周围的动静,他轻缓舒畅地调节体内的真气,把自己保持在最轻松、最敏锐的反应状态下。周围湖水暗流测涌,魔龙正在附近快速巡梭。终于一股强大的暗浪从右下侧急冲过来,传鹰知道最决定性的时刻已经来临,不徐不疾地张开眼睛,望向右下侧处,两点绿光在深黑的湖水中闪烁,迅速向自己扩大,他重温自己要采取的行动,要是估计错误,今日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绿光不断加强,开始时只是两点线光,瞬眼后已是鸡蛋般大,周遭的湖水暗流激汤,传鹰放开手脚,拨打湖水,保持平衡。

  魔龙的头部隐约可见,四丈,三丈,两丈,一丈。魔龙头向下垂,准备冲至传鹰的位置,才张口噬咬。传鹰估计得没错,即管来到水内,魔龙仍是看不见一丈内的事物,在这距离内,它只能凭水流的感应来判断目标的行动,这是传鹰唯一可以利用的优势了。

  传鹰聚精会神。魇龙迫在七尺的距离,巨口开始张开,露出白牙,这里虽然是湖底的深处,但仍有些微光线透入湖中这深度,足以令传鹰这类特级高手隐约见物。

  六尺、五尺、四尺……

  巨口张大。

  传鹰觑准时机,整个人向前疾标,一下翻在魔龙的头上,两手闪电抓出,一把紧握魔龙头上的短角。整个人骑在龙头,两脚挟紧龙颈。

  魔龙在吃惊下向前乱窜,在湖水内疯狂的来回翻腾,有时又飞跃湖面之上,弄到整个地底湖海地覆天翻,所有鱼兽都四处窜逃。但传鹰手握双角,紧附它身上,任它乱窜乱动,丝毫不为所动。

  魔龙拥有无限的精力,窜高伏低,又不时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连传鹰这等气脉悠长的高手也开始感到吃不消,手足麻木 痛,全身僵硬,若非多年来艰苦锻炼出来的坚强意志,纯以身体的状态来说,早要放手。但如果魔龙再这样持续下去,松手只是早晚间事。失败的情绪涌上心头,传鹰除了要对抗身体的疲倦,还要对抗心灵的疲倦。

  魔龙又一次窜上湖面近三丈的高处,巨大的战神殿在前方俯伏不动。一道灵光射进传鹰心头,使他记起战神图录的第三十六幅图。那幅图录正中画了一个人,盘足安坐在一个大圆中心,但那个人的心胸部位,也画了一个细小的圆。图录下方写道:「天地一太极,人身一太极,太极本为一,因小成大小,因意成内外,若能去此心意,岂有内外之分、你我之别,天地既无尽,人身岂有尽,尽去诸般相。」传鹰当时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眼前的劣境下,忽地豁然大悟。他现在万般疲劳,全因执着内外之别、你我之分,因有身躯,始有疲累;因有心意,始有苦痛。多年来禅悟的功夫,蓦地变成具体的经验。

  传鹰父母只得他一子,少有奇气,不好与儿童群,每独入深山,数日始回。十六岁已遍读五经四史,沉默寡言。舅父厉灵一日云游到家姊居处,见传鹰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也不理传鹰父母的高兴或不高兴,在传鹰家中住下来,老少两人终日游山玩水。厉灵将胸中易学理数、地理天文、仙道秘法,一股脑儿尽传给这外甥。传鹰一学便晓,一懂便精,到二十一岁已能另出枢机,自成一格,厉灵长叹三声,大笑下飘然而去。传鹰则独自远游,十多年来遍历天下名山大川,以至乎西北苦寒之地,寻求天道之极致。年前心念一动往访厉灵,在厉灵要求下,来赴韩公度惊雁宫之约,致有目下奇遇。

  传鹰一向以来,对道家奉为无上圣旨的「物极必反。道穷则变」一知半解,虽能明白字面的意思,但却从来没有方法在实际上加以应用。在目下的处境,加上战神图录的启示,他忽然领悟到当肉身至疲至倦时,唯一的方法,就是由有身变无身,而达至这境界的法门,就是把「心」这堵定内外的围墙拿走,让人这「太极」重归于宇宙的「太极」,既无人身,何来困境?

  要把心拿开,先要守心,当守至心的尽极,物穷则变,始能进军无心的境界。

  传鹰刹那间抛开一切凡念,将精神贯注灵台之间,任得魔龙遁地飞天,总之不存一念,不作一想。

  浑浑沌沌,无外无内,无人无我,没有空间,没有时间。

  尽去诸般相。

  灵神不断提升,众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无念,虚虚灵灵,空而不空。肉身的苦痛虽然还存在,但似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这亦是魔教中苦行的法门,修功者自残体肢,直至意志完全驾驭肉体之上,以精神战胜物质。不过传鹰受战神图录的启发,纯以守心的功夫达至无心的境际,精神超越肉体的苦痛,又不知比之高上了多少筹。

  时间似若停顿,没有前一刹那,也没有后一刹那,对传鹰来说,再没有逝者如斯,不舍画夜的时间流动。

  也不知魔龙窜游了多久,传鹰整个灵神化作无数上升的小点,向上不断提腾,凝聚在一个更高的层次和空间处。他睁开心灵的慧眼,看到一个奇异美妙的景象。

  他发现停在地穴的半空上,湖面上一阵阵水花冲天上喷,有人双手紧抓龙角,伏在魔龙身上,窜跃半空,人兽横越水面上七八丈的空间,再投入水内。

  传鹰醒悟到骑在龙背的人是自己的时候,大吃一惊,众念纷至,一声呻吟。整个灵神又给扯回骑在龙背的肉身内,千般痛楚。由全身的经脉涌往心头,几乎跌离龙背。

  传鹰急守禅心,立时又重新进入灵肉分离的精神状态。

  过了不知多久,魔龙忽地停止了一切动作。

  传鹰缓缓回过神来,张开双目。

  魔龙正伏在战神殿的大门前,像是专诚把他载来此地的座驾。口中发出嘶嘶哀鸣,龙首低垂,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传鹰心想难道魔龙承认输了此一役,甘心投降?又或只是它的诡计?这时他开始感到浑身 麻,暗付假设离开龙体,受到它攻击时,不要说抗拒,恐怕连提起双手也有困难,一时犹豫起来。

  正沉吟时,一股低沉温和的啸声,如泣如诉,从魔龙口内发出,声音抑扬顿挫,悦耳非常。

  传鹰心中一动,豪情大发,心想我就赌他一□,由龙背翻下地去,应该说是滚下龙背才妥当一点,一翻到地,他便大字般摊直,动也不能动。面上冰冰凉凉,原来魔龙吐出长长分叉的血红龙舌来舔他的面,状极亲热。

  传鹰全身舒畅,心灵静如深海,便那样睡了起来。

  在战神殿的大前门,甜甜地深入梦乡。

  八师巴卓立地面上惊雁宫的入口处,俯视千里岗下的留马平原。

  朝日东升,大地充满生机。

  八师巴双目闭上,手中紧握传鹰的小刀,刀锋按贴眉心印堂处,运聚奇功,默察对手的心灵。

  他虽然连传鹰姓甚名谁、出身来历一概不知,但他对传鹰灵神的了解,可能还远超传鹰的父母。他不单感触到传鹰目下的元神,甚至感触到传鹰元神中前生千百世的记忆烙印。

  他和传鹰并非初遇。千百年来,他们早纠缠一起,到了这一世,应该是个分解的时刻了。

  传鹰坐在战神殿的梯阶上。

  湖面上魔龙翻腾飞舞,同他展示它的活力和欢欣,不时潜入湖底,采摘湖内植物的果实,衔来献上予传鹰。果实鲜美清甜,齿颊留香。

  传鹰来者不拒,一边大嚼魔龙衔来的鲜果,一边思索战神殿内一幅一幅的图录。这时他正苦思第十三幅。图中画了一个人蜷伏而眠,眼耳口鼻完全紧闭,胸中又画了个人,也是蜷伏而睡,眼耳口鼻亦是紧闭,姿态相同。图录上方只写着:「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传鹰这时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幅图该作何解释,而是这句话正是道家修仙整个哲学所在。道书常言人出生时,通过连系母亲的脐带,随母体一呼一吸,争取养分,生出后脐带剪断,始由先天内息呼吸,进入后天口鼻的呼吸。所以修仙第一要诀,首要重归先天的呼吸,但母体已不存在,唯有发动体内自身的先天呼吸,以脊椎直上头上泥丸的督脉,再经印堂下胸前至肚脐之任脉呼吸,所谓打通任督生死玄关,给下能吸天地之气的仙胎。

  这种神仙之术,自古相传,是否来自这战神图录,殿内肉体化为精钢的广成子,是中国道家医学宝典《黄帝内经》中教中国的始祖黄帝养身成仙之道的至圣先师。广成子定在古时某一时间来到这战神殿中,悟通了天地宇宙的奥秘,重返地面后,把这知识经黄帝传与世人,后再潜返此处,进入破碎金钢的超凡境界。他不禁想起北胜天遗书所言:「惜本人慧根未结,未能如广成子宗师般,得破至道,超脱凡俗。」「得破至道,超脱凡俗」,传鹰心内沉吟不已。

  他十七岁时,在一个明月照夜的晚上,登上家居附近一座高山之颠,苦思人生成败得失、生老病死,悟到生命的无常、人的局限。自那刻开始,他便为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勘破宇宙的奥秘。可惜十数年来,武功虽上穷天道,但禅修却止于明心见性的境地,难以逾越肉身的局限。眼耳口鼻身,虽比常人灵锐百倍,以之争雄斗胜,绰有裕如,但说道打破天人的限隔,却像痴人说梦,夏虫语冰,今天忽有此遇,广成子正是一个实在的例子,不禁重新燃起对追求天道的雄心壮志。

  右侧远方蓦地传来水流响动的声音,把传鹰从深思中惊醒过来。

  湖水开始迅速退却,本浸在水中的大石龟,露出了栩栩如生的上半身。

  传鹰心中一动,发出尖啸,水中邀游的魔龙,立时从湖水中爬了出来,攀上石阶。传鹰跃上龙背,拍下拍龙头,通灵的魔龙立时会意,载他傲然向水响传来处游去。

  愈近水响的地方,水流愈急,有如一条急瀑,直向地底冲去。连魔龙也不敢游近。

  传鹰欢啸一声,充满畅美之情。

  他终于发现了北胜天所指示唯一逃生路径,往巽方的去水道。

  魔龙彷似感到他离去的意念,不断发出悲鸣,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意。

  第七章 四大弟子
    
  六月十五日亥时,离岳册约定於杭州交与龙尊义之期,尚有一个月。

  千里岗惊雁宫雁翔主殿内,蒙古三大高手之一国师八师巴肃立殿心,面前站着形相衣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一女三男。

  八师巴目光炯炯,利刃般巡视眼前所召来四个最杰出的弟子。最左的是个赤脚的苦行僧赫天魔。提起赫天魔,在西域可说是无人不知。他本为天竺人,因慕八师巴大名,远赴西藏跟八师巴习艺。此人在拜於八师巴座下之前,已为天竺有数高手,近年更揉合西藏天竺两系秘技,别开蹊径,成为开宗立派的大匠。已达水火不侵。埋地不死的境界。

  赫天魔旁边是一个身穿皮革的女真人,肩上有只形态威猛的秃鹰,并没有带上眼掩,眼光锐利,就像地狱来的魔鸟。这女真人铁颜,是西域最可怕的杀手,擅长追踪暗杀之术,身形瘦削,面上疤痕满布,双目如炬,整个人便像一把利刀,他自创的旋风十八矛,纵横大漠,二十年来未逢敌手,是八师巴座下最着名的弟子之一。

  他身旁的女子美艳绝伦,一双妙目转动间勾魂摄魄,身穿藏族服饰,是以艳名称着的「无想菩萨」白莲珏。此姝随八师巴精研西藏密宗欢喜大法,擅长男女采补之道,杀人於黯然销魂之际。

  最後是个英挺俊拔的白衣文士,貌以中年,乃八师巴唯一的汉人弟子宋天南。此人精於天文地理、五行术数,亦是奇才,因心慕藏密文化,拜於八师巴旗下,二十年精修,是独当一面的不世高手。

  八师巴不惜在千里之外召来这四大高手,可见他非常重视传鹰,亦可看出他对於追杀传鹰,是志在必得。

  八师巴道:「本师召尔等前来,实存有必杀此人之意,万望尔等勿存轻视之心,致招败绩;适才坐##鹫□,本师灵台忽生感应,知道我们的目标已重返地面,故须立即起程。本师默察天象,此行凶险重重,吉中有凶,凶中藏吉。」四大高手均知八师巴有通天彻地之能,说话每每深奥难解,故不多问。

  八师巴面容不变,继续道:「见到此人,尔等各施绝技,立加格杀,我只要他的首级,那岳册能否得到手,无甚关系。」四大高手不觉惊奇,原来八师巴要针对的,是人而不是物。

  只是这四大高手,如果要不择手段去杀一个人,这个人尽管受庇於鬼神,恐怕也在劫难逃,何况还有这宇内无敌的蒙古国师八师巴呢!

  六月十五日戊时末。

  传鹰从龟息大法中逐渐回复过来、紧闭起的囗鼻,重新开始呼吸,这时他躺在一条溪流的旁边,全身疲倦万分,心胸抑压,皆因从地下河道冲出时,不住碰撞受了内伤。此刻他脑海内慢慢地重演过去发生的事。当他发现了地穴去水道後。把北胜天的宝袋充气。躲进去从去水道冲入地下的河道,经历了不知多远的冲奔,最後宝袋被毁,传鹰不得已运起龟息大法,随水而流,抵达此处。

  传鹰刚要睁开双目时,脑海中出现一个非常鲜明的形象:一位身穿红衣。形相尊贵的喇嘛,目射奇光,正凝视自己,手上握着自己的匕首。转眼间,这形象消失了。

  传鹰并不惊异,暗叹自己现在内伤甚重,几乎不能移动,莫说杀敌取胜,简直连走路也有困难,此喇嘛既精通心灵大法,必能追踪前来,不禁大为头痛。

  传鹰睁开一对虎目,一夜星空立时映入眼帘。时值夏末,天上青龙七宿角亢氏房心尾箕,在偏南处的夜空,形成一条横跨天际的大龙,其中尤以心宿黄芒大盛。传鹰通晓天文,一时看得呆了,深感宇宙无边无际,壮丽感人。

  脑海中不由浮现战神图录第三十八幅,浮雕内刻有一人赤裸而立,画面上星宿密布,左下角有一段说明写道:「天地闲一气流行,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变万用,然若源溯其流,盖归一也。故能守一於中,我与木石何异,星辰与我何异,贯之一之,天地精华,尽为我夺。」想着想着,心领神会,直入致虚极守静笃的精神领域,但觉与天上星宿共同在这无边的宇宙一齐运转,天地之精神,实乃我之精神,天地之能量,乃我之能量。

  八师巴和四大高手,在婉蜒千里的山脉疾驰,披星戴月,连夜赶路,天上东方苍龙七宿,恰是横跨天际。

  八师巴忽然停下,面色凝重,四大高手愕然;八师巴行事虽然高深莫测,这样的行藏,仍是大不寻常。

  八师巴闭上双目,缓缓道:「奇怪,我忽然和他失去了感应,难道他已经消失在这世上,却又不是,似乎他与一股无比庞大的力量结合,使我再*膊荒鼙嫒纤!垢*着张开双眼,奇光暴射。

  这时师徒五人站立在山峰高处,遥望眼下延绵无限的重山叠岭,在星夜之下,活像条条变幻莫测的巨龙。五人各具形相,迎风而立,状若天神。

  宋天南潇洒一笑道:「师尊,天南刚起了一课六壬,午火发用,乃三重克涉害课,三传寅卯辰,若我等向正东而去,必能於明午得遇此人。」八师巴淡淡道:「涉害课得三重克,暗喻危难重重,想我自十六岁见成吉思汗,获封西藏之王,被奉为蒙古国师,纵横天下。在武功上,除了蒙赤行与汉人所传的无上宗师令东来之外,馀子碌碌,即使是思汉飞横刀头陀辈,也不放在本师眼内,尝慨叹天下敌手难寻,可是今夜追踪此人,每感若有所失。要知心志如蒙赤行者,坚刚如岩石,难以移动其分毫。但此子之精神灵活变化,有若天马行空,难以测度,乃是平生仅见,得对手如此,亦人生一快事。」说时露出一面欢欣的神色。

  赫天魔平时完全不露喜怒哀乐的脸上,光芒匹射,极为振奋。

  白莲珏目射艳光,向八师巴道;「不如就让莲珏去打第一阵吧。」铁颜一扬手中羽毛黑得发亮的异种恶鹫,恶鹫猛拍双翼,闪电似的冲奔上天,在星夜中,一颗黑点在夜空中稍作盘旋,望东飞去。

  铁颜道;「灵鹫必能找到此子,到时采阳补阴,悉从尊便了:」传鹰醒来时,是翌日的清晨,遍体阳和,功力不但没有衰退,反而更见精进,昨夜的内伤不翼而飞,环顾四周,目下置身一个深谷之中,树木繁茂,四边高山耸立,状若屏障,好一个世外桃源之地。远处山壁高处冲下一条长瀑,水声隐约可闻,形成一条蜿蜒而来的溪流,正是这条飞瀑,把他从地底的深处带了出来。此人极为奇怪,劫後馀生,并不觉有何欢喜。

  传鹰施展内视之术,灵台一片清明,对整个环境,竟似能体会於心,心念一动,晓得沿溪而行,将会遇到极美好的事物,便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几乎全身赤裸,除了下面紧身短跨外,只剩下几条树藤,把厚背刀和载有岳册的铁盒缚在背上。这天下人人争夺的瑰宝,在他背上安然无恙。

  传鹰不忌俗礼,现在虽然赤身裸体,怪模怪样,心下全无不安,顺着溪流向前进发,不久走出溪谷,四周崇山峻岭,也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不觉,走了两个多时辰,突然心中一动,升起了一种给人监视的感觉,连忙向四周细察,除了万里晴空上有一黑点在盘旋外,再无其他踪迹,这处深山穷谷,行人绝迹。

  又走了一段路,已是午时,太阳照射下来,一片火热,传鹰却是身心舒畅,不徐不疾的漫步而行,远处传来水声淙淙,转过了几个树丛,眼前一亮,树木环绕间露出了一个浅潭,水清见底,一位身段极美的姑娘正在水中出浴,浅潭旁的大石上,放着一套瑶族姑娘的衣服。

  出浴的美女背对传鹰,在飞溅的水花中,展露出性感优美的线条,青春在美丽而坚实的肉体散发着,溪水使少女幼嫩的肌肤更为娇滑。

  在这美丽的香背上,传鹰似乎捕捉到某一种难言的真理,就如他昨夜面对那壮丽的星夜,他现在也以一种超然的心态,在这绝艳的背上寻找另一种真理。

  传鹰在十五岁时,以飞燕练剑,他费了相当长的日子,观察燕子飞翔的轨迹,发觉那种弧度的飞行暗合天地至理,乃融会於刀法,十七岁便能从任何角度斩杀闪电掠过的飞燕,甚至舅父抗天手厉灵也甘拜下风。二十岁起,远赴塞外冰寒之地,千里追踪,搏杀了肆虐一时的几股马贼,南北转战,二十七岁刀法大成。今日骤见这出浴姑娘的背部,感受於心,沈思起来。

  那沐浴清泉的姑娘蓦然回首,泛红的脸上若喜若嗔,似乎羞不可仰,又若情深似海,连传鹰心志这样坚定的人也不禁心神一震,几乎要向那姑娘奔去。

  白莲珏的震惊,其实并不亚於传鹰,不过她精擅无想##赏□女心法,表面仍是不露痕迹;她今日在此沐浴,展露肉体,无一不是巧妙安排,尤其她以背向传鹰,一般人都会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想一睹芳容,就是那种渴望,会使人露出心灵的空隙,白莲珏便趁回头的刹那,施展出##赏□女心法,在不同人眼中,幻化出他最理想的美丽形象,乘势入侵他的心灵,俾可以为所欲为。这是密宗无上秘法,白莲珏运用之妙,当世不作第二人想,岂知传鹰心灵稍为一震,便不为所动,怎不教白莲珏惊骇欲绝,几乎想拔脚逃跑。她不知传鹰并不是那麽有定力,只不过他忽然勾起刀道的思索,反而助他逃过一劫。

  在传鹰眼中,在这清潭沐浴的瑶族姑娘,骤见自己这几乎赤裸的男子,大惊之下,双手自然地交叉护在身前,把胸前重要的部位遮掩,可是在有意无意间露出了坚挺的胸肌,双肘抬高,更把纤细的蛮腰衬托得不堪一握,又充满跳弹的活力。她自腹部以下,都浸在潭水里,阵阵的涟漪中,一双修长的美腿,若隐若现,白莲珏轻轻摆动,整个身体散发原始和野性的魅力,更诱人的是她面上那欲拒还迎的表情,似乎是一个纯洁未经人道*纳倥蝗桓獍肼隳凶蛹し⑵鹎啻海蟮ǘ挤诺娜惹椤0琢迮浜险*大自然环境,把媚功发挥到最高境界,一待对方激发起原始情欲,自己便可藉其至亢奋时,盗其真元,这不啻比杀了对方还更残忍。

  传鹰心神完全被白莲珏所吸引,一点也不觉得这少女异乎寻常,只觉整个宇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这诱人的美女,可以畅所欲为,他已感到有股强烈的欲望,要把这少女压在身下,恣意轻薄和占有。传鹰在追杀马贼於千里大漠时,也曾逢场作兴,和不少美女有肌肤之亲,可是每一次高潮过後,总有一种无奈的寂寞和孤独,只想一人独眠,这种快乐背後所带来的感受,令传鹰放弃了性欲上的追求,认为那只是刹那欢娱,缺乏一种永恒的价值,不值一哂。近年他转而修习炼精化气之法,收起凡心,但在白莲珏的##赏□女妙相下,突然把持不住。

  转眼间,一个赤裸的女子肉体和另一个几乎赤裸的男性肉体已紧贴在一起,未几,传鹰深深进入了白莲珏的玉体内,白莲珏心内大喜,急运无上##赏□女心法,自己便如无边大地,把天上降下的雨露,无穷无尽地容纳。传鹰突觉不妥,整个人的精气神,有如一只脱缰的野马,似欲随着自己的渲泄,要离体而去。其实传鹰有这点灵明,远胜白莲珏以往大多数的裙下之臣,那些人在欲海中欲仙欲死,那还记得元阳泄出呢?传鹰现在仍是处於非常危险的境地,随时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此刻欲罢不能,在白莲珏的全力##穋□取下,他连推开她也力有不逮。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记起战神图录第一至第三幅图,在第一幅中,战神穿越九天,向一个火球扑下去;第二幅是战神从火球中穿冲而出,化为一阴一阳两股气旋,衍生出大地的树木花果、鱼虫人兽:第三幅画中有一个大圆,一男一女交体相缠,循环不息,下方写着:

  「一阖一开,至阳赫赫,至阴肃肃,生机在息机之中,生气在息气之内。动者固不可自封,不动者亦不可自弃,弥久弥芳,大凡行功到无味时,滋味必从此出,天之为天,非阴极则阳不生,物穷则反,道穷则变,无路可入处,方有入。」传鹰在此危急存亡的刹那,忽然将这个第三幅图,从自己的切身处境里,了然明白,进入大欢喜的境界。

  白莲珏只觉刹那间,传鹰整个人的精气神,随着他的渲泄,彻底如狂流入海般,贯注入自己的体内,心下狂喜,忙运起以阴化阳大法,希望能尽为己用,但很快便震骇莫名,原来传鹰元阳泄尽之後,突然间他身体生起至阴之气,至阴之气尽泄,又回复至阳之气,生生不息,自己只是他胯下的健马,专供他策骑之用,尤有甚者,她心下不能升起半点恨意,还充满了无限的爱,陷溺在爱的大海里,身体内真气无增无减。

  久久,传鹰才发出一声长啸,离开了白莲珏的娇躯。知道自己身体内阴阳二气,巳达循环不息之境地,无边广阔,再也分不开是阴是阳,天地不外一太极而已。传鹰道心##鹫□境,又精进一层。

  白莲珏躺在清潭边,白皙的娇躯无限诱人,她闭起双目,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发亮,她知道自己已永远失去作为传鹰对手的资格,而她的失败,亦会让她一生饱受单思之苦,使她沦为被征服者。

  传鹰并不多言,他和这美女,建立起一种超越语言的深入了解,他尽心地看着这眼前动人的肉体,希望能在脑海印下深刻的印象,变成自己精神上的财产。

  八师巴和宋天南,赫天魔及铁颜三人,在离他们十里的一个小山岗上默然肃立。

  八师巴神色不变的道:「莲珏失败了。」

  其他三弟子一齐动容,心想以白莲珏的无上##赏□女妙法,也无所施其技,此人心志之坚,实有重新估计的必要。

  却不知传鹰虽胜,却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利用物极必反的原理,不是击败,而是化解了白莲珏的##赏□女魔功,从而达到体内阴阳互生的领域,功力更上一层楼。八师巴预言传鹰得睹战神图录必成心腹大患,确有先见之明,而他召来四大弟子,也令他稳操胜券。

  八师巴道:「天南阿颜,你两人联手威力,举世无双,可在东头渡桥上击杀此子,天魔你在侧监视,他若能侥幸逃出,即追踪加以搏杀。」八师巴决定速战速决,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毙敌。他自重身分,决不肯与他们联手合击,大见宗匠之风。

  东头渡桥是千里岗八大奇景之一,位於千里岗的东端,渡桥长二十五丈,横跨踞虎岭和望月峰两座崇山之腰,下临滚滚冲下的千里岗急流,形势险要,过得此桥,沿山路下行东二十里,可抵达千里岗另一着名奇景「空山灵刹」,也是千里岗急流必经之地,再东行四十馀里,便踏入##诀□西省,杭州在五日马程之内,若由陆路往武昌,沿长江而上,可望缩短两日路程。

  六月十六日酉时,日正西沉。

  传鹰来到索桥前。心灵间惊兆纷现,他感到前後有两股至强至大的力量,正深沉地等待自己踏上索桥,这两股杀气,森严峻险,必为当代高手,推算以自己现时的功力,虽能稳杀其中一人,可是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自身必然不保,况且敌人选择这样别无退路的险境,自有其理,自己贸然踏入对方布成之局,凶险可知。

  传鹰身穿紧身短裤,裸露出雄壮的上身和大腿,背上缚着厚背刀和载有岳册的铁盒。他身後远处伏着西陲闻名色变的杀手铁颜,前面静待的是汉人高手宋天南,只要他踏上索桥,即加格杀,谁知传鹰心灵已生感应。

  传鹰大喝一声,抽出背上厚背刀,一刀劈在索桥的扶手上,这一刀何等威猛,粗索应声而断,整条索桥却不见任何晃动,首先是因为这一刀速度锋快,断索时不发震力,其次这扶手的粗索,只是数十条粗索的其中一条,并不能影响整条索桥的安全。闪电间传鹰第二刀猛又劈落。

  索桥另一端一条人形电疾飞来,手中带起一道剑气长虹,踏着索桥上的木板,惊天动地一剑击来。另一边的山岭中,也飞身扑下一人,手持铁矛,一步一步向传鹰走来,看来似乎很慢,转眼已迫入三丈范围,一股杀气疾涌而至。他们当然不可能让传鹰劈断索桥,形成不能联系的局面。

  传鹰夷然不惧,一声长啸,激起强大绝伦的斗志,手中刀光暴射,几乎不分先後地同时击在宋天南刺来的长剑和铁颜的长矛上,硬生生将两人震开:宋大南被迫退回索桥的另一端,可是传鹰刀气依然如潮水一阵阵汹涌而来,不得已再往後连退十馀步,站在索桥的中心,剑光遥指传鹰,抵抗他惊人的刀气;铁颜铁矛刺出,矛未至杀气破空而来,只觉敌人的护身真气强大惊人,铁颜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宋天南能化去传鹰部分实力,怎知事实却不然,敌人正在全力对付自己,一声大震,连人带矛给传鹰劈飞至三丈开外处。这铁颜一生决战无数,甚是了得,反而激起凶厉之心,持矛摆开架式,准备发动惊天动地的第二击。

  传鹰蹲身坐马,长刀高举过顶,在斜阳下闪烁生辉,暗庆能引出敌人,争回主动,否则以此二人适才显示的实力,在桥上夹击自己,必无幸免。他施展体内阴阳互易之法,先以至阴之力,挡了宋天南一剑,跟着至阴转为至阳,化解了铁颜的矛,阴阳自然流转,一点也没有因真力耗费而出现不继的现象,这全是拜那清潭沐浴的美女所赐,立时派上用场,否则只能落个两败俱伤之局。

  就在此时,传鹰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震骇的现象,灵敏的听觉告诉他,左右两个敌人正用同样的速度和节奏在呼吸。传鹰心念电转,猜到敌人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合击术,除非能迅速杀死其中一人,否则以刚才两人所显示的绝世功力,最後顶多是落得与敌偕亡的结局。目下已势成骑虎,只要稍有避让,敌人会因气机牵引自然出击,加速自己败亡之势。

  宋天南和铁颜开始移动,他两人踏着不同的步伐,宋天南踏下的是索桥木板的声响,铁颜踏下却是石声,每一步踏下刚好是伙伴脚步声的间隙处,做成一种奇异的节奏,配合笼罩传鹰的漫天杀气,像渔翁收紧鱼网般,一步一步向传鹰迫来,换了是一般的高手,在这两人的压力下,早已发起疯来。

  传鹰岩石般坚定,强壮的肌肉显示出无限的力量,在太阳馀晖下闪耀生光,长刀高举过头,强大的杀气横亘在桥头。

  当迫近传鹰一丈内时,两人绝无先後地同时暴喝,声音便如一人所发。铁颜铁矛由下标上,直取传鹰咽喉:宋天南剑化青光,飞身跃起,向传鹰头顶插下。

  传鹰大喝一声,矛剑及身时,跃上半空,背向铁颜。铁颜长矛闪电击中他背上铁盒,传鹰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借那一矛之力,一刀向宋天南击去,刀剑相交,长剑寸寸碎断。宋天南知道传鹰以绝世奇功,将铁颜毕生功力所聚的一击,转嫁到他身上,加上传鹰本人的盖世神功,自已不啻同时受两大高手的联攻,大骇之下,运起八师巴所传逃命之法,整个人蜷伏如龟,肩上血光一现下,宋天南有如一个大球向後滚去,一路口中鲜血狂喷,勉强借这龟缩大法,化去那必杀一刀,拾回性命,不过说到要再动手克敌,却是休提。

  铁颜一矛刺在传鹰背上的铁盒,心中狂喜,满以为自己这疾比迅雷的一击,无论敌人有何种功力护体,也将立毙当场,岂知一矛刺上铁盒,惊觉矛尖所触处不但没有丝毫铁质的感觉,反而软如棉花,自己全力的一击,被传鹰以阴柔之力化去,彷如泥牛入海,铁颜大喝一声,第二矛紧接刺出。

  传鹰以至阴至柔之力,吸取了铁颜无坚不摧的一矛,再将其一矛之力,转化为至刚至阳之力,运刀将宋天南杀得重伤落荒而逃。但他虽能转化了铁颜一矛,却仍未能化去铁颜那一矛的杀意,即时受了内伤,幸好当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化去了瘀滞,内伤大为减轻,不过对生死决战,却有决定的影响。这时铁颜的第二矛攻至。

  铁颜只见敌人的刀势在自己矛尖前极小的空间内迅速移动,一下子刀背撞上自己的矛尖,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向前一带,几乎要冲落索桥下的急流,大惊之下,硬是抽矛後退,同一时间,传鹰长笑一声,跃出索桥,快箭似的投向索桥下的急流。

  传鹰下堕了十馀丈,突然一条长达二十丈的长索从宋天南那边岸上凌空飞来,直往传鹰脚上卷去。这时传鹰头下脚上,仰头一望,对岸一个苦行僧模样的天竺人,正挥舞这条长索,急忙缩脚,打了个勒斗,变成头上脚下。长索灵蛇般一收一放,整条长索贯满真力,箭也似的向急堕的传鹰刺来,这时传鹰又下堕了丈馀,那索桥已显得很遥远,传鹰大喝一声,长刀闪电劈在长索尖上,全身一震,鲜血狂喷而出,直朝桥下急流堕去,没顶不见。

  赫天魔在传鹰一刀击在索尖时,胸前如受雷击,霍然向後疾退五步,也张口喷了一口鲜血,他仗着自己在实地运功蓄力而发的优势,占了点便宜。他身为天竺的武学宗匠,不屑与人联手对付传鹰,所以待传鹰跳落深涧时,才以运索秘技,务求一举在半空毙敌,岂知敌人功力高绝,虽身在半空难以借力,仍能击索伤敌,心中骇然,不过他心志坚强,丝毫不感气馁。

  赫天魔长啸一声,跃出高崖,也投往那五十丈下的急流,衔尾追去。

  第八章 灵山古刹

  传鹰跌下深涧的急流中,随水向下流冲奔,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护身,以免撞上石头时受伤,这处比之地底急流,便如小巫见大巫,但今次传鹰跌下急流之前,接二连叁受伤,一口真气运转困难,不要说遇上刚才那些高手,只要来十数个普通蒙古兵,自己便难免受辱被擒。幸好天色渐暗下来,这可能是唯一有利的条件,若能运气调息,默运从战神图录领悟而来的方法,捱到天明,到时将再有可拚之力,问题只是追杀自己的人,是再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了。这人心志坚毅,反而因此激起死里求生的意念,决意与敌人周旋到底。

  夜幕,传鹰给冲到草丛处,被横伸出来的矮树一阻,速度登时缓了下来,传鹰乘机抓紧树桠,往岸上移去,待爬得上岸,浑身疼痛,不能动弹,就在此时,天际一阵闷雷,电光交闪,一场大雨轰轰地下来,竟是一场大豪雨,传鹰大叫不好,连忙向高地爬去,要知这等豪雨,必使溪流急涨,洪水冲下,受伤的传鹰不待敌手动手,便已一命呜呼了。

  赫天魔从後随急流冲来,他浑身铜皮铁骨,不怕湍流尖石,可是流水转急,眨眼间把他冲过了传鹰上岸处,赫天魔在定上的功夫极是高深,立即醒觉,可是大自然的力量岂能轻侮,一瞬间赫天魔被急流带下了五六里,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攀上了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横枝,始爬上岸去。

  赫天魔功力深厚,才爬上岸,调息了半柱香的工夫,回复功力,连忙展开身法,逆流沿岸奔上。走了里许,前面现出一座大刹,隐约露出火光,这时雷雨交加,天地黑漆一片,电光交映下,才能瞥见高山峻岭、树摇草动。

  赫天魔心中一动,暗忖如此豪雨之夜,要在这等深山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不如躲在这古刹之内,来个守株待兔,碰巧敌人受伤之後,不知自己跟踪,说不定也因避雨疗伤,进入此寺,至不济也可等雨停之後,才出外追踪,何愁敌人逃出罗网,遂转身向古刹走去。

  电光闪现中,古刹气象肃森,门上有块横匾,写着「空山灵寺」四字,知是这千里岗八大奇景之一,不过现在野草蔓生,久已荒废,殿门虚掩,里面透出火光。

  赫天魔推门而入,门内是个天井,过了天井,是大雄宝殿,火光便是由殿中射出。赫天魔毫不犹豫,直向大雄宝殿走去。

  雷雨交加下,古刹进口的天井几成泽国,赫天魔赤脚涉水而过,大步走入大雄宝殿内,看到了一幅极为诡异的情景,在这日久失修的大雄宝殿宽大的空间内,殿心处放有一张长案,案上放了个高约二尺的神主牌,前面供奉了一排正熊熊烧着的香烛,烛光把整个大殿掩映在闪跳的火光赫天魔运功一看,见到神牌上写上「先夫祝名榭」几个金漆宇。

  七个身穿白衣的人,团团围着长案,另外一位身材较娇小的,却席地而坐。戴着斗篷低垂着头,照身形看来该是个女子,其他七个白衣人,年龄参差,最老的有五十来岁,最年轻的约二十,几个面向赫天魔人来的方向的白衣人,都用眼紧盯赫天魔,看来有点紧张。

  在大殿的四周散立着叁个人,一个是身形颀长的文士,背插长剑,另一个是商贾模样的胖子,手中长刀已经出鞘,还有一位是颇具气度的大汉,腰上缠着一条黑幽幽的长鞭。

  五十来岁长胡子的白衣人道:「朋友看来是过路人,今晚这处乃江湖人生死约会之地,朋友请立刻上路。」此人似是白衣人之首,语气间很客气,可能是因对头难缠,不想节外生枝。

  赫天魔面无表情的道:「荒山暴两,只求方尺避雨之地,阁下的事,本人绝不过问。」另一个年约二十的白衣男子,年少气盛,忍不住暴喝道;「朋友如果爱惜生命,须立即离去。」殿内众人除了那低垂臻首的白衣女子外,都表露出不友善的神色,只有那腰缠长鞭的大汉皱了一下眉头,赫天魔看在眼内,知道这里以这人眼力最高。

  赫天魔岂会吃这一套,大模样走向一无人的角落。

  劲风霍然从後扑来,赫天魔向後迅速移动数尺,身体奇怪地高速左右摆动了几下,胁下已挟着背後偷袭的两枝长剑,两个偷袭的白衣人,更给他以背撞得倒飞出去。接着一阵兵器出鞘之声,除了那坐在地上的女子外,剩下的五个白衣人已把赫天魔围了起来,而文士、贾商和大汉却仍是袖手於远处观看。

  一把柔美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先生执意留此,我们不能勉强,还望今夜之事,所见所闻,代为守秘,我们便感激不尽。」赫天魔儿那女子抬头说话,露出了一张极端秀美的俏脸,白的肌肤,在火光电闪下,有种不属於这世间的美态,赫天魔一时呆了,忘了答话。

  女子见赫天魔凝视自己的双眼精芒暴射,眼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诚,所以虽然被盯视,心中却没法升起一丝怒气。

  那老者乾咳一声,赫天魔蓦然惊醒,游目四顾,只见殿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女子身上,彷佛她身上有摄取眼光的磁力。

  赫天魔道:「守秘一事,定当遵从。」说完也不打话,将双剑交回白衣老者,走到一角,盘膝坐下,运起天视地听神功,方圆十丈内每一下雨点声。每一下身体移动的声音,甚至蛇虫爬行、空中飞鸟振翼,全在他听觉的监视下,惟一的困扰,就是脑海中不时重现那女子说话的情形。七个白衣人回复先前的位置和姿态,刚才的短兵相接,彷似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雷雨交击的声音下,赫天魔听到一阵轻微步声以惊人的高速由远而近,到了大雄宝殿神像後的入口,停了下来。这人轻功之高,赫天魔也觉心下骇然,暗忖自己也不外如是。这人停下来後便一无声息,只见厅内各人还是似在梦中,不由为那女子担心。赫天魔暗中伸指一弹,一缕指风,击在佛像後的木柱,发出「噗」的一声。

  众人一齐惊觉,老者大喝一声:「谁。」

  长笑响起,一个面目深沉的老人,鬼魅似地疾冲而来,七名白衣人,七把长剑,构成一个联合的剑网,向他卷去,这七人显然练就了联击之术。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空手迎上,两枝剑当空刺来,老者两手闪电间分别拍在刺来的剑背上,持剑的两人全身一震,身形一滞,幸好这时另外四把长剑从另四个不同的角度刺来,老者急忙应付,双手幻出满天掌形,同时双脚连环踢出,刺来的几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给他震开。赫天魔一看便叫糟,因为这几人构成的剑阵虽然精妙绝伦,暗合五行生克之理,可惜功力和老者相差太远,老者利用他们的长剑,不断传出他惊人的内力,把他们震得血气浮动,看来落败是迟早的事,其他那叁人各提兵器在手,在旁虎视眈眈,也是看出形势不妙。

  赫天魔心想若亲自出手;亦没有必胜把握。女子则仍是安静垂着头,斗篷翻下,露出白动人的粉颈,似乎众人的成败与她完全没有相干。

  老者一阵长笑,战局大变,庙内爪影满空,白衣人长剑纷纷脱手,老者有心卖弄立威,将夺来的长剑纷纷向上掷去,转眼间大雄宝殿上的正梁处,一排整整齐齐的插了七柄长剑,白衣人倒了一地,都被点中穴道。

  那胖子和那中年文士同时出手,别看那胖子身形肥胖,行动起来却是灵活如猫,一把刀毒蛇似地从左侧攻向黑衣老者,中年文士闪到黑衣老者的背後偏右处,刚好是如果黑衣老者望往胖子时,眼角的馀光便不能顾及他的死角位置。两人虽然以前从未试过联手,不过同属高手,故打开始便能配合。

  一剑一刀,同时发动,黑衣老者被笼罩在刀光剑影下,刀剑卷起的劲气,在大殿内做成无数气旋,即使远处一角的赫天魔,一头长发亦随风而舞,案上的烛火,受不住劲风的吹袭,顿然熄灭,大殿顿成黑暗世界。

  在漆黑里,只听到一连串清脆的响声,赫天魔猜是老者以手指弹在刀剑上的声音,此人在如此黑暗的雨夜里,居然能准确地弹中四面八方击来的利器,确是绝艺惊人。中年文士和胖子嘿嘿痛呼,处在下风。

  突然间一声暴喝,大殿的空间生起强烈的呼啸声,这时电光忽闪,赫天魔霎时间看到一直未出手的大汉,腰上缠着的长鞭在手上展开,把黑衣老者迫在一角。中年文士和胖子分别躺在墙边,脸容灰白,都受了严重的内伤。那白衣女子依然坐在案前,在电光下俏脸更是秀美绝伦,态度安详,赫天魔从中感觉到那是一种下了必死决心後的安静,带着一种难言的凄美,其他七个白衣人横七竖八、东倒酉歪躺了一地,没有丝毫动静。

  闪电後一下暴响,整个大殿回复黑暗。鞭风呼呼,恶斗的两人都是闷声不响,这中年大汉的功力比适才的中年文士和胖子显然高出甚多。突然间两声轻喝,鞭声完全静止,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山风的呼叫混杂在一起。这时电光连闪,在被照得煞白的大殿内,中年大汉和黑衣老者相距刚好是那条两丈许长鞭的距离,中年大汉依然手执长鞭,但鞭尖已到了黑衣老者手中。中年大汉面色忽红忽白,处於下风。

  一阵雷响後,大殿又回复黑暗,大汉的呼吸愈来愈重,突然间大汉闷哼一声,然後是背脊撞在墙上的声音和倒地声。

  一把低沉乾涩的声音响起道;「逆风鞭陆兰亭!」另一把沙哑的声音道:「毕夜惊名震黑白两道,果是名不虚传。」赫天魔一听逆风鞭陆兰亭的声音,知道他受了重伤,再也不能动手。这毕夜惊武功绝世,在短时间内殿内众人不是受伤便是穴道被制,也不知他下一步的行动,是否要对付那白衣丽人。

  大殿烛火再起,那白衣美人站在案前,手中拿着火摺,眼光一瞬不瞬的瞪视黑衣老者,使人禁不住奇怪外表这样柔弱的一个俏佳人,眼神中竟可透出如此坚决的意志,予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对比。

  毕夜惊面无表情的道:「拿来!」

  女子道:「信函在案上的神牌内,我方既一败涂地,自然遵守诺言。」她娇美的声音娓娓动听,像在闲话家常,一点也不似面对生死强仇大敌。

  毕夜惊嘿嘿一声道:「长案雕工精巧,必非此荒弃了的废庙之物,居然从别处移放在此,定是包藏祸心,别怪老夫手下无情,尽送尔等归天。」说到这里,眼神扫过赫天魔脸上。

  赫天魔如给电光扫过,心下一懔,暗忖这老家伙眼神好凌厉,不知他要如何处置自己这局外人。

  毕夜惊其实心下亦暗自嘀咕,他眼力高超,甫进殿便知赫天魔是个难惹的高手。见他一直毫无动静,心想只要他不阻碍自己取得函件,实无谓节外生枝。

  那白衣女子道;「毕夜惊你既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这长案毫无阴谋,你再给我们叁年时间,以决雌雄。」毕夜惊一阵狂笑道;「老夫何人,岂会受你所胁?区区长案,焉能阻我。」说完直向案前迫去,他故意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前叁尺寸停止,冷厉的眼神紧盯在女子的俏脸上。他全身功力提起,只要女子有任何异动,即加以扑杀。他纵横江湖多年,深知阴谋技俩,层出不穷,所以凡事绝不掉以轻心,这亦是他虽然仇家遍布天下,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女子在毕夜惊的杀气迫压下,如入冰窖,全身发冷,意志和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其实假若不是毕夜惊收敛起了大部分的功力,只是他身上所发出的杀气,全力施为下,白衣女子早倒地七孔流血而亡。这时厅内各人均受重伤,无力理会,只有赫天魔有能力可以出手。

  毕夜惊说;「祝夫人你青春少艾,尚有大好光阴,那函件不过身外之物,我即使得到,亦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一个不好,反招杀身之祸。况且你今次约我前来的信中,言明若贵方败北,须交出信件,尔等言而无信,岂能立足江湖,我看快剑门不如从此除名吧!」这毕夜惊老谋深算,心中暗忌赫天魔,所以句句话都合情合理,软硬兼施,硬使跃跃欲试的赫天魔感到难以「仗义」出手。

  这时,殿外风雨交加,强风卷进大殿,烛火跳动不停,大雄宝殿忽暗忽明,一个面目阴沉的老者,紧迫在一位绝色佳人面前,红颜白发,形成一个极尽诡异的场面。

    传鹰跌下深涧的急流中,随水向下流冲奔,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护身,以免撞上石头时受伤,这处比之地底急流,便如小巫见大巫,但今次传鹰跌下急流之前,接二连叁受伤,一口真气运转困难,不要说遇上刚才那些高手,只要来十数个普通蒙古兵,自己便难免受辱被擒。幸好天色渐暗下来,这可能是唯一有利的条件,若能运气调息,默运从战神图录领悟而来的方法,捱到天明,到时将再有可拚之力,问题只是追杀自己的人,是再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了。这人心志坚毅,反而因此激起死里求生的意念,决意与敌人周旋到底。

  夜幕,传鹰给冲到草丛处,被横伸出来的矮树一阻,速度登时缓了下来,传鹰乘机抓紧树桠,往岸上移去,待爬得上岸,浑身疼痛,不能动弹,就在此时,天际一阵闷雷,电光交闪,一场大雨轰轰地下来,竟是一场大豪雨,传鹰大叫不好,连忙向高地爬去,要知这等豪雨,必使溪流急涨,洪水冲下,受伤的传鹰不待敌手动手,便已一命呜呼了。

  赫天魔从後随急流冲来,他浑身铜皮铁骨,不怕湍流尖石,可是流水转急,眨眼间把他冲过了传鹰上岸处,赫天魔在定上的功夫极是高深,立即醒觉,可是大自然的力量岂能轻侮,一瞬间赫天魔被急流带下了五六里,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攀上了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横枝,始爬上岸去。

  赫天魔功力深厚,才爬上岸,调息了半柱香的工夫,回复功力,连忙展开身法,逆流沿岸奔上。走了里许,前面现出一座大刹,隐约露出火光,这时雷雨交加,天地黑漆一片,电光交映下,才能瞥见高山峻岭、树摇草动。

  赫天魔心中一动,暗忖如此豪雨之夜,要在这等深山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不如躲在这古刹之内,来个守株待兔,碰巧敌人受伤之後,不知自己跟踪,说不定也因避雨疗伤,进入此寺,至不济也可等雨停之後,才出外追踪,何愁敌人逃出罗网,遂转身向古刹走去。

  电光闪现中,古刹气象肃森,门上有块横匾,写着「空山灵寺」四字,知是这千里岗八大奇景之一,不过现在野草蔓生,久已荒废,殿门虚掩,里面透出火光。

  赫天魔推门而入,门内是个天井,过了天井,是大雄宝殿,火光便是由殿中射出。赫天魔毫不犹豫,直向大雄宝殿走去。

  雷雨交加下,古刹进口的天井几成泽国,赫天魔赤脚涉水而过,大步走入大雄宝殿内,看到了一幅极为诡异的情景,在这日久失修的大雄宝殿宽大的空间内,殿心处放有一张长案,案上放了个高约二尺的神主牌,前面供奉了一排正熊熊烧着的香烛,烛光把整个大殿掩映在闪跳的火光赫天魔运功一看,见到神牌上写上「先夫祝名榭」几个金漆宇。

  七个身穿白衣的人,团团围着长案,另外一位身材较娇小的,却席地而坐。戴着斗篷低垂着头,照身形看来该是个女子,其他七个白衣人,年龄参差,最老的有五十来岁,最年轻的约二十,几个面向赫天魔人来的方向的白衣人,都用眼紧盯赫天魔,看来有点紧张。

  在大殿的四周散立着叁个人,一个是身形颀长的文士,背插长剑,另一个是商贾模样的胖子,手中长刀已经出鞘,还有一位是颇具气度的大汉,腰上缠着一条黑幽幽的长鞭。

  五十来岁长胡子的白衣人道:「朋友看来是过路人,今晚这处乃江湖人生死约会之地,朋友请立刻上路。」此人似是白衣人之首,语气间很客气,可能是因对头难缠,不想节外生枝。

  赫天魔面无表情的道:「荒山暴两,只求方尺避雨之地,阁下的事,本人绝不过问。」另一个年约二十的白衣男子,年少气盛,忍不住暴喝道;「朋友如果爱惜生命,须立即离去。」殿内众人除了那低垂臻首的白衣女子外,都表露出不友善的神色,只有那腰缠长鞭的大汉皱了一下眉头,赫天魔看在眼内,知道这里以这人眼力最高。

  赫天魔岂会吃这一套,大模样走向一无人的角落。

  劲风霍然从後扑来,赫天魔向後迅速移动数尺,身体奇怪地高速左右摆动了几下,胁下已挟着背後偷袭的两枝长剑,两个偷袭的白衣人,更给他以背撞得倒飞出去。接着一阵兵器出鞘之声,除了那坐在地上的女子外,剩下的五个白衣人已把赫天魔围了起来,而文士、贾商和大汉却仍是袖手於远处观看。

  一把柔美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先生执意留此,我们不能勉强,还望今夜之事,所见所闻,代为守秘,我们便感激不尽。」赫天魔儿那女子抬头说话,露出了一张极端秀美的俏脸,白的肌肤,在火光电闪下,有种不属於这世间的美态,赫天魔一时呆了,忘了答话。

  女子见赫天魔凝视自己的双眼精芒暴射,眼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诚,所以虽然被盯视,心中却没法升起一丝怒气。

  那老者乾咳一声,赫天魔蓦然惊醒,游目四顾,只见殿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女子身上,彷佛她身上有摄取眼光的磁力。

  赫天魔道:「守秘一事,定当遵从。」说完也不打话,将双剑交回白衣老者,走到一角,盘膝坐下,运起天视地听神功,方圆十丈内每一下雨点声。每一下身体移动的声音,甚至蛇虫爬行、空中飞鸟振翼,全在他听觉的监视下,惟一的困扰,就是脑海中不时重现那女子说话的情形。七个白衣人回复先前的位置和姿态,刚才的短兵相接,彷似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雷雨交击的声音下,赫天魔听到一阵轻微步声以惊人的高速由远而近,到了大雄宝殿神像後的入口,停了下来。这人轻功之高,赫天魔也觉心下骇然,暗忖自己也不外如是。这人停下来後便一无声息,只见厅内各人还是似在梦中,不由为那女子担心。赫天魔暗中伸指一弹,一缕指风,击在佛像後的木柱,发出「噗」的一声。

  众人一齐惊觉,老者大喝一声:「谁。」

  长笑响起,一个面目深沉的老人,鬼魅似地疾冲而来,七名白衣人,七把长剑,构成一个联合的剑网,向他卷去,这七人显然练就了联击之术。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空手迎上,两枝剑当空刺来,老者两手闪电间分别拍在刺来的剑背上,持剑的两人全身一震,身形一滞,幸好这时另外四把长剑从另四个不同的角度刺来,老者急忙应付,双手幻出满天掌形,同时双脚连环踢出,刺来的几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给他震开。赫天魔一看便叫糟,因为这几人构成的剑阵虽然精妙绝伦,暗合五行生克之理,可惜功力和老者相差太远,老者利用他们的长剑,不断传出他惊人的内力,把他们震得血气浮动,看来落败是迟早的事,其他那叁人各提兵器在手,在旁虎视眈眈,也是看出形势不妙。

  赫天魔心想若亲自出手;亦没有必胜把握。女子则仍是安静垂着头,斗篷翻下,露出白动人的粉颈,似乎众人的成败与她完全没有相干。

  老者一阵长笑,战局大变,庙内爪影满空,白衣人长剑纷纷脱手,老者有心卖弄立威,将夺来的长剑纷纷向上掷去,转眼间大雄宝殿上的正梁处,一排整整齐齐的插了七柄长剑,白衣人倒了一地,都被点中穴道。

  那胖子和那中年文士同时出手,别看那胖子身形肥胖,行动起来却是灵活如猫,一把刀毒蛇似地从左侧攻向黑衣老者,中年文士闪到黑衣老者的背後偏右处,刚好是如果黑衣老者望往胖子时,眼角的馀光便不能顾及他的死角位置。两人虽然以前从未试过联手,不过同属高手,故打开始便能配合。

  一剑一刀,同时发动,黑衣老者被笼罩在刀光剑影下,刀剑卷起的劲气,在大殿内做成无数气旋,即使远处一角的赫天魔,一头长发亦随风而舞,案上的烛火,受不住劲风的吹袭,顿然熄灭,大殿顿成黑暗世界。

  在漆黑里,只听到一连串清脆的响声,赫天魔猜是老者以手指弹在刀剑上的声音,此人在如此黑暗的雨夜里,居然能准确地弹中四面八方击来的利器,确是绝艺惊人。中年文士和胖子嘿嘿痛呼,处在下风。

  突然间一声暴喝,大殿的空间生起强烈的呼啸声,这时电光忽闪,赫天魔霎时间看到一直未出手的大汉,腰上缠着的长鞭在手上展开,把黑衣老者迫在一角。中年文士和胖子分别躺在墙边,脸容灰白,都受了严重的内伤。那白衣女子依然坐在案前,在电光下俏脸更是秀美绝伦,态度安详,赫天魔从中感觉到那是一种下了必死决心後的安静,带着一种难言的凄美,其他七个白衣人横七竖八、东倒酉歪躺了一地,没有丝毫动静。

  闪电後一下暴响,整个大殿回复黑暗。鞭风呼呼,恶斗的两人都是闷声不响,这中年大汉的功力比适才的中年文士和胖子显然高出甚多。突然间两声轻喝,鞭声完全静止,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山风的呼叫混杂在一起。这时电光连闪,在被照得煞白的大殿内,中年大汉和黑衣老者相距刚好是那条两丈许长鞭的距离,中年大汉依然手执长鞭,但鞭尖已到了黑衣老者手中。中年大汉面色忽红忽白,处於下风。

  一阵雷响後,大殿又回复黑暗,大汉的呼吸愈来愈重,突然间大汉闷哼一声,然後是背脊撞在墙上的声音和倒地声。

  一把低沉乾涩的声音响起道;「逆风鞭陆兰亭!」另一把沙哑的声音道:「毕夜惊名震黑白两道,果是名不虚传。」赫天魔一听逆风鞭陆兰亭的声音,知道他受了重伤,再也不能动手。这毕夜惊武功绝世,在短时间内殿内众人不是受伤便是穴道被制,也不知他下一步的行动,是否要对付那白衣丽人。

  大殿烛火再起,那白衣美人站在案前,手中拿着火摺,眼光一瞬不瞬的瞪视黑衣老者,使人禁不住奇怪外表这样柔弱的一个俏佳人,眼神中竟可透出如此坚决的意志,予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对比。

  毕夜惊面无表情的道:「拿来!」

  女子道:「信函在案上的神牌内,我方既一败涂地,自然遵守诺言。」她娇美的声音娓娓动听,像在闲话家常,一点也不似面对生死强仇大敌。

  毕夜惊嘿嘿一声道:「长案雕工精巧,必非此荒弃了的废庙之物,居然从别处移放在此,定是包藏祸心,别怪老夫手下无情,尽送尔等归天。」说到这里,眼神扫过赫天魔脸上。

  赫天魔如给电光扫过,心下一懔,暗忖这老家伙眼神好凌厉,不知他要如何处置自己这局外人。

  毕夜惊其实心下亦暗自嘀咕,他眼力高超,甫进殿便知赫天魔是个难惹的高手。见他一直毫无动静,心想只要他不阻碍自己取得函件,实无谓节外生枝。

  那白衣女子道;「毕夜惊你既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这长案毫无阴谋,你再给我们叁年时间,以决雌雄。」毕夜惊一阵狂笑道;「老夫何人,岂会受你所胁?区区长案,焉能阻我。」说完直向案前迫去,他故意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前叁尺寸停止,冷厉的眼神紧盯在女子的俏脸上。他全身功力提起,只要女子有任何异动,即加以扑杀。他纵横江湖多年,深知阴谋技俩,层出不穷,所以凡事绝不掉以轻心,这亦是他虽然仇家遍布天下,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女子在毕夜惊的杀气迫压下,如入冰窖,全身发冷,意志和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其实假若不是毕夜惊收敛起了大部分的功力,只是他身上所发出的杀气,全力施为下,白衣女子早倒地七孔流血而亡。这时厅内各人均受重伤,无力理会,只有赫天魔有能力可以出手。

  毕夜惊说;「祝夫人你青春少艾,尚有大好光阴,那函件不过身外之物,我即使得到,亦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一个不好,反招杀身之祸。况且你今次约我前来的信中,言明若贵方败北,须交出信件,尔等言而无信,岂能立足江湖,我看快剑门不如从此除名吧!」这毕夜惊老谋深算,心中暗忌赫天魔,所以句句话都合情合理,软硬兼施,硬使跃跃欲试的赫天魔感到难以「仗义」出手。

  这时,殿外风雨交加,强风卷进大殿,烛火跳动不停,大雄宝殿忽暗忽明,一个面目阴沉的老者,紧迫在一位绝色佳人面前,红颜白发,形成一个极尽诡异的场面。

    传鹰跌下深涧的急流中,随水向下流冲奔,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护身,以免撞上石头时受伤,这处比之地底急流,便如小巫见大巫,但今次传鹰跌下急流之前,接二连叁受伤,一口真气运转困难,不要说遇上刚才那些高手,只要来十数个普通蒙古兵,自己便难免受辱被擒。幸好天色渐暗下来,这可能是唯一有利的条件,若能运气调息,默运从战神图录领悟而来的方法,捱到天明,到时将再有可拚之力,问题只是追杀自己的人,是再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了。这人心志坚毅,反而因此激起死里求生的意念,决意与敌人周旋到底。

  夜幕,传鹰给冲到草丛处,被横伸出来的矮树一阻,速度登时缓了下来,传鹰乘机抓紧树桠,往岸上移去,待爬得上岸,浑身疼痛,不能动弹,就在此时,天际一阵闷雷,电光交闪,一场大雨轰轰地下来,竟是一场大豪雨,传鹰大叫不好,连忙向高地爬去,要知这等豪雨,必使溪流急涨,洪水冲下,受伤的传鹰不待敌手动手,便已一命呜呼了。

  赫天魔从後随急流冲来,他浑身铜皮铁骨,不怕湍流尖石,可是流水转急,眨眼间把他冲过了传鹰上岸处,赫天魔在定上的功夫极是高深,立即醒觉,可是大自然的力量岂能轻侮,一瞬间赫天魔被急流带下了五六里,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攀上了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横枝,始爬上岸去。

  赫天魔功力深厚,才爬上岸,调息了半柱香的工夫,回复功力,连忙展开身法,逆流沿岸奔上。走了里许,前面现出一座大刹,隐约露出火光,这时雷雨交加,天地黑漆一片,电光交映下,才能瞥见高山峻岭、树摇草动。

  赫天魔心中一动,暗忖如此豪雨之夜,要在这等深山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不如躲在这古刹之内,来个守株待兔,碰巧敌人受伤之後,不知自己跟踪,说不定也因避雨疗伤,进入此寺,至不济也可等雨停之後,才出外追踪,何愁敌人逃出罗网,遂转身向古刹走去。

  电光闪现中,古刹气象肃森,门上有块横匾,写着「空山灵寺」四字,知是这千里岗八大奇景之一,不过现在野草蔓生,久已荒废,殿门虚掩,里面透出火光。

  赫天魔推门而入,门内是个天井,过了天井,是大雄宝殿,火光便是由殿中射出。赫天魔毫不犹豫,直向大雄宝殿走去。

  雷雨交加下,古刹进口的天井几成泽国,赫天魔赤脚涉水而过,大步走入大雄宝殿内,看到了一幅极为诡异的情景,在这日久失修的大雄宝殿宽大的空间内,殿心处放有一张长案,案上放了个高约二尺的神主牌,前面供奉了一排正熊熊烧着的香烛,烛光把整个大殿掩映在闪跳的火光赫天魔运功一看,见到神牌上写上「先夫祝名榭」几个金漆宇。

  七个身穿白衣的人,团团围着长案,另外一位身材较娇小的,却席地而坐。戴着斗篷低垂着头,照身形看来该是个女子,其他七个白衣人,年龄参差,最老的有五十来岁,最年轻的约二十,几个面向赫天魔人来的方向的白衣人,都用眼紧盯赫天魔,看来有点紧张。

  在大殿的四周散立着叁个人,一个是身形颀长的文士,背插长剑,另一个是商贾模样的胖子,手中长刀已经出鞘,还有一位是颇具气度的大汉,腰上缠着一条黑幽幽的长鞭。

  五十来岁长胡子的白衣人道:「朋友看来是过路人,今晚这处乃江湖人生死约会之地,朋友请立刻上路。」此人似是白衣人之首,语气间很客气,可能是因对头难缠,不想节外生枝。

  赫天魔面无表情的道:「荒山暴两,只求方尺避雨之地,阁下的事,本人绝不过问。」另一个年约二十的白衣男子,年少气盛,忍不住暴喝道;「朋友如果爱惜生命,须立即离去。」殿内众人除了那低垂臻首的白衣女子外,都表露出不友善的神色,只有那腰缠长鞭的大汉皱了一下眉头,赫天魔看在眼内,知道这里以这人眼力最高。

  赫天魔岂会吃这一套,大模样走向一无人的角落。

  劲风霍然从後扑来,赫天魔向後迅速移动数尺,身体奇怪地高速左右摆动了几下,胁下已挟着背後偷袭的两枝长剑,两个偷袭的白衣人,更给他以背撞得倒飞出去。接着一阵兵器出鞘之声,除了那坐在地上的女子外,剩下的五个白衣人已把赫天魔围了起来,而文士、贾商和大汉却仍是袖手於远处观看。

  一把柔美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先生执意留此,我们不能勉强,还望今夜之事,所见所闻,代为守秘,我们便感激不尽。」赫天魔儿那女子抬头说话,露出了一张极端秀美的俏脸,白的肌肤,在火光电闪下,有种不属於这世间的美态,赫天魔一时呆了,忘了答话。

  女子见赫天魔凝视自己的双眼精芒暴射,眼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诚,所以虽然被盯视,心中却没法升起一丝怒气。

  那老者乾咳一声,赫天魔蓦然惊醒,游目四顾,只见殿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女子身上,彷佛她身上有摄取眼光的磁力。

  赫天魔道:「守秘一事,定当遵从。」说完也不打话,将双剑交回白衣老者,走到一角,盘膝坐下,运起天视地听神功,方圆十丈内每一下雨点声。每一下身体移动的声音,甚至蛇虫爬行、空中飞鸟振翼,全在他听觉的监视下,惟一的困扰,就是脑海中不时重现那女子说话的情形。七个白衣人回复先前的位置和姿态,刚才的短兵相接,彷似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雷雨交击的声音下,赫天魔听到一阵轻微步声以惊人的高速由远而近,到了大雄宝殿神像後的入口,停了下来。这人轻功之高,赫天魔也觉心下骇然,暗忖自己也不外如是。这人停下来後便一无声息,只见厅内各人还是似在梦中,不由为那女子担心。赫天魔暗中伸指一弹,一缕指风,击在佛像後的木柱,发出「噗」的一声。

  众人一齐惊觉,老者大喝一声:「谁。」

  长笑响起,一个面目深沉的老人,鬼魅似地疾冲而来,七名白衣人,七把长剑,构成一个联合的剑网,向他卷去,这七人显然练就了联击之术。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空手迎上,两枝剑当空刺来,老者两手闪电间分别拍在刺来的剑背上,持剑的两人全身一震,身形一滞,幸好这时另外四把长剑从另四个不同的角度刺来,老者急忙应付,双手幻出满天掌形,同时双脚连环踢出,刺来的几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给他震开。赫天魔一看便叫糟,因为这几人构成的剑阵虽然精妙绝伦,暗合五行生克之理,可惜功力和老者相差太远,老者利用他们的长剑,不断传出他惊人的内力,把他们震得血气浮动,看来落败是迟早的事,其他那叁人各提兵器在手,在旁虎视眈眈,也是看出形势不妙。

  赫天魔心想若亲自出手;亦没有必胜把握。女子则仍是安静垂着头,斗篷翻下,露出白动人的粉颈,似乎众人的成败与她完全没有相干。

  老者一阵长笑,战局大变,庙内爪影满空,白衣人长剑纷纷脱手,老者有心卖弄立威,将夺来的长剑纷纷向上掷去,转眼间大雄宝殿上的正梁处,一排整整齐齐的插了七柄长剑,白衣人倒了一地,都被点中穴道。

  那胖子和那中年文士同时出手,别看那胖子身形肥胖,行动起来却是灵活如猫,一把刀毒蛇似地从左侧攻向黑衣老者,中年文士闪到黑衣老者的背後偏右处,刚好是如果黑衣老者望往胖子时,眼角的馀光便不能顾及他的死角位置。两人虽然以前从未试过联手,不过同属高手,故打开始便能配合。

  一剑一刀,同时发动,黑衣老者被笼罩在刀光剑影下,刀剑卷起的劲气,在大殿内做成无数气旋,即使远处一角的赫天魔,一头长发亦随风而舞,案上的烛火,受不住劲风的吹袭,顿然熄灭,大殿顿成黑暗世界。

  在漆黑里,只听到一连串清脆的响声,赫天魔猜是老者以手指弹在刀剑上的声音,此人在如此黑暗的雨夜里,居然能准确地弹中四面八方击来的利器,确是绝艺惊人。中年文士和胖子嘿嘿痛呼,处在下风。

  突然间一声暴喝,大殿的空间生起强烈的呼啸声,这时电光忽闪,赫天魔霎时间看到一直未出手的大汉,腰上缠着的长鞭在手上展开,把黑衣老者迫在一角。中年文士和胖子分别躺在墙边,脸容灰白,都受了严重的内伤。那白衣女子依然坐在案前,在电光下俏脸更是秀美绝伦,态度安详,赫天魔从中感觉到那是一种下了必死决心後的安静,带着一种难言的凄美,其他七个白衣人横七竖八、东倒酉歪躺了一地,没有丝毫动静。

  闪电後一下暴响,整个大殿回复黑暗。鞭风呼呼,恶斗的两人都是闷声不响,这中年大汉的功力比适才的中年文士和胖子显然高出甚多。突然间两声轻喝,鞭声完全静止,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山风的呼叫混杂在一起。这时电光连闪,在被照得煞白的大殿内,中年大汉和黑衣老者相距刚好是那条两丈许长鞭的距离,中年大汉依然手执长鞭,但鞭尖已到了黑衣老者手中。中年大汉面色忽红忽白,处於下风。

  一阵雷响後,大殿又回复黑暗,大汉的呼吸愈来愈重,突然间大汉闷哼一声,然後是背脊撞在墙上的声音和倒地声。

  一把低沉乾涩的声音响起道;「逆风鞭陆兰亭!」另一把沙哑的声音道:「毕夜惊名震黑白两道,果是名不虚传。」赫天魔一听逆风鞭陆兰亭的声音,知道他受了重伤,再也不能动手。这毕夜惊武功绝世,在短时间内殿内众人不是受伤便是穴道被制,也不知他下一步的行动,是否要对付那白衣丽人。

  大殿烛火再起,那白衣美人站在案前,手中拿着火摺,眼光一瞬不瞬的瞪视黑衣老者,使人禁不住奇怪外表这样柔弱的一个俏佳人,眼神中竟可透出如此坚决的意志,予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对比。

  毕夜惊面无表情的道:「拿来!」

  女子道:「信函在案上的神牌内,我方既一败涂地,自然遵守诺言。」她娇美的声音娓娓动听,像在闲话家常,一点也不似面对生死强仇大敌。

  毕夜惊嘿嘿一声道:「长案雕工精巧,必非此荒弃了的废庙之物,居然从别处移放在此,定是包藏祸心,别怪老夫手下无情,尽送尔等归天。」说到这里,眼神扫过赫天魔脸上。

  赫天魔如给电光扫过,心下一懔,暗忖这老家伙眼神好凌厉,不知他要如何处置自己这局外人。

  毕夜惊其实心下亦暗自嘀咕,他眼力高超,甫进殿便知赫天魔是个难惹的高手。见他一直毫无动静,心想只要他不阻碍自己取得函件,实无谓节外生枝。

  那白衣女子道;「毕夜惊你既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这长案毫无阴谋,你再给我们叁年时间,以决雌雄。」毕夜惊一阵狂笑道;「老夫何人,岂会受你所胁?区区长案,焉能阻我。」说完直向案前迫去,他故意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前叁尺寸停止,冷厉的眼神紧盯在女子的俏脸上。他全身功力提起,只要女子有任何异动,即加以扑杀。他纵横江湖多年,深知阴谋技俩,层出不穷,所以凡事绝不掉以轻心,这亦是他虽然仇家遍布天下,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女子在毕夜惊的杀气迫压下,如入冰窖,全身发冷,意志和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其实假若不是毕夜惊收敛起了大部分的功力,只是他身上所发出的杀气,全力施为下,白衣女子早倒地七孔流血而亡。这时厅内各人均受重伤,无力理会,只有赫天魔有能力可以出手。

  毕夜惊说;「祝夫人你青春少艾,尚有大好光阴,那函件不过身外之物,我即使得到,亦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一个不好,反招杀身之祸。况且你今次约我前来的信中,言明若贵方败北,须交出信件,尔等言而无信,岂能立足江湖,我看快剑门不如从此除名吧!」这毕夜惊老谋深算,心中暗忌赫天魔,所以句句话都合情合理,软硬兼施,硬使跃跃欲试的赫天魔感到难以「仗义」出手。

  这时,殿外风雨交加,强风卷进大殿,烛火跳动不停,大雄宝殿忽暗忽明,一个面目阴沉的老者,紧迫在一位绝色佳人面前,红颜白发,形成一个极尽诡异的场面。

  第九章 雷电之威

  毕夜惊收起了部分功力,祝夫人压力顿减,轻轻吁出一口气,突然间檀口张开,一道白光闪电向毕夜惊面门射去,那白光迅快之极,毕夜惊只在叁尺之外,这等距离,眼看不能躲过。

  毕夜惊不愧是黑道宗匠,见那祝夫人张口时的姿态,立觉不妥,要知道一直以来那祝夫人说话时,都只是樱微动,突然这样大幅度的张口,实无道理。毕夜惊已知糟糕,他的反应亦迅疾无伦,整个人向後弹去,硬把头往後仰,白光刚在鼻尖几分上掠过,只差毫厘。

  毕夜惊疾退下到了两丈开外,当他的背脊离地尚有半尺时,突然回弹而起,隔空一拳向女子击去,周围的空气受真气震荡,大殿如进严冬。他这一拳是下了必杀的决心,白衣女子双眼现出绝望的神色,并不闪避这两丈外击来的一拳。

  眼看祝夫人要当场身亡,一条人影迅若蝙蝠般从一边墙角滑翔似的飞过来,就像脚不沾地似的,竟以背脊挡在祝夫人身前,迎上毕夜惊无坚不摧的内家拳劲。「蓬」的一声,以背硬接了这黑道魔王的全力一击。

  祝夫人见这人全身剧震,身子向自己倾来,眼鼻口即时溢出血丝,正是刚才进庙那形状古怪的西域人。祝夫人自然伸手去扶,触手处刚好是那人的双肩,感觉得那宽阔强壮的身体,不知怎样的竟会心中稍安。那人忙站直身体。祝夫人知道此人是天生硬汉,不欲接受女流的扶持,连忙缩回双手,那人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祝夫人的直觉告诉她,此乃坚毅卓绝的英雄好汉。

  毕夜惊一拳击中赫天魔的背脊,心中大喜,心想这也是你恃强出手的报应。然後是心中一惊,原来赫天魔挡在祝夫人的身前时背脊奇异地弓起,拳劲袭体即轻微地左右摆动,毕夜惊的拳劲竟被卸去了大半,跟着「蓬」的一声,赫天魔本身真气遇袭反震,两丈外的毕夜惊也不禁退了半步。毕夜惊乃武学大家,知是遇上劲敌,不过现在敌人虽未立毙当场,亦应已严重受创,他又焉会予敌手喘息机会。身形一闪,右手伸出似爪非爪,另一只手半握为拳,腾跃而前,猛虎攫羊般向正以背对着他的赫天魔扑去。这下子极为毒辣,因这时祝夫人刚在赫天魔的前面尺许处,如果赫天魔躲开的话,视夫人绝不能幸免。毕夜惊一代魔头,处处制敌机先。

  毕夜惊在离开赫天魔七八尺处,拳爪齐出,他这一击大有学问,左手击出那一拳,若有若无,劲力阴柔,右手一爪,则发出刚劲的五缕指风,假若赫天魔重施故技,要以怪异的动作卸去自己左右这样不同性质的几种力量,必然吃亏。

  赫天魔倏然退後,对祝夫人露出了一个微笑,配合他眼口鼻的血丝,形状怪异无伦。祝夫人感觉这微笑含着深厚的真诚,是壮士一去不复还那种决心。她对这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不由升起一种倚赖的心情。赫天魔疾退,背脊迅速迎向毕夜惊的一拳一抓,毕夜惊更是大喜,暗忖你自恃护体神功,今回必吃大亏,更全力出击。

  眼看毕夜惊一拳一抓要击在赫天魔背上。蓦地赫天魔双手竟没有可能地反扭向後,分别击在毕夜惊的左拳右抓上。毕夜惊猝不及防,只觉敌人击来的两手,拳中带掌,掌中带指,劲力变化微妙,吃惊之下,连忙施出看家本须,转眼间赫天魔背着身子和毕夜惊交手超过了十招。两人招招抢攻,生死存亡决定在刹那之间,极度惊险。祝夫人在旁看着,首次露出关心的神色。

  祝夫人看他身法怪异莫测,有时像一块僵硬的木板,硬是移左移右,有时却像条八爪鱼,手脚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击,以毕夜惊这等惊人的身手,也有点应接不暇。赫天魔突然仰身跃上半空,双手施展一套怪异的手法,凌空向毕夜惊狂风骤雨地攻下。

  毕夜惊一面应付,一面啼笑皆非,自己擅长的天魔击叁大散招,正是凌空下击的招数,昔日惊雁宫之役,便使当代高手韩公度穷於应付,因此被颜列射趁机以绝世箭技所杀,今日这形象怪异的西域人,以己之道还施己身,真是有点讽刺。

  赫天魔却暗中叫苦,刚才受了毕夜惊一拳,虽以天竺秘技化去大部分劲力,可是毕夜惊超过六十年的魔功,岂同小可,当时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全仗自己的怪异秘招,在敌人急不及防和出乎意料外,占了先机,招招抢攻,堪堪战了一个平手,这还是因自己博通西藏和天竺两大系统的绝技,奇功秘艺层出不穷。但敌人气脉悠长,技艺精湛,斗了下来,敌人已站稳阵脚,沉住反攻,赫天魇迫不得已下才施展这凌空下击的秘技,可是刚才压下的内伤,现在隐隐作痛,很多精妙的手法难以施展,正是外强中乾。毕夜惊嘿嘿冷笑,显然洞悉了自己的底细。

  祝夫人也看出战况不利,刚才赫天魔硬捱毕夜惊那劈空拳,口鼻渗出血丝的情况,仍是形象鲜明,当时他面向自己,所以对他的受伤比谁都清楚,一看情势危急,心下有了计较。

  毕夜惊忽然怒喝连声,原来祝夫人一手攫取了案上的神主牌,闪身隐没在神像後,不问可知是要从门逸去。毕夜惊如何能不大发雷霆。连忙全力击去数拳,硬把赫天魔震得飞向一角,疾向神像後追去,当离转入神像後的通道还有半丈距离时,脑後生风,毕夜惊估计来势,知道如果自己对後面的攻袭置之不理,难逃受创之祸。心下勃然大怒,杀机大起,这毕夜惊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这时完全放下祝夫人逃走之事不理,将心神专注在快速杀死这个纠缠不休的对手身上。他急速转身,见到赫天魔挥舞一条长索,灵蛇似地把自己圈在漫天索影里。毕夜惊仰天长啸,全力攻去。

  赫天魔知道祝夫人是想牺牲自己,引走毕夜惊,使他可以逃过大难,心下大为感激。暗忖这毕夜惊武功惊人,兼且老谋深算,纵使自己末受伤前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身负内伤,现在他迁怒於自己,以他远胜祝夫人的轻功,杀了自己之後,仍将有充裕的时间追上祝夫人,不如自己逃出赶在他之前与祝夫人会合,凭自己博通天下秘术,也可多几分生机,脑海里不禁盘旋着逃生之法,毕夜惊一改战术,施展一套大开大阖的拳术,每一拳击出,都带起一个气旋,气旋和气旋互相冲击。赫天魇心知若让气旋把自己完全包围起来,压力会愈来愈大,那时不要说逃走,便是呼吸也有所不能,暗忖现在该是逃走的最後机会了。

  祝夫人纤美的身形冲出了灵山古刹的後门,手上捧着那神主牌,走进了漫天的风雨里,展开身法,她别的武功不行,轻功却是不弱,这一发足逃命,速度很快。慌不择路下,只知向荒野处奔走,每当电光爆闪着,周遭蓦地一片发白,刹那间双眼被电光照射,甚麽也看不见,跟着是一下轰天震地的雷响,使人甚麽都听不到。

  在风雨交加下,她拚命往前走,全身湿透,露出美好的成熟线条,天气愈来愈寒冷,强忍着才不致牙齿打震。就在这时,淙淙水流湍奔的声音,钻进她的耳内,电光再闪,就在大地被照得再次煞白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生中最奇异和惊人的壮丽景象。

  赫天魇逐步向墙角退去,毕夜惊慢慢提聚功力,准备一举毙敌,他心下暗骇敌手的惊人韧力,就在这时,赫天魔朝自己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心下大懔时,一道绿光从赫天魔衣襟内疾射而出,竟能穿过自己所布下的拳劲,迎面向自己标来。毕夜惊何等眼力,看出是条全身透绿的小蛇,显然是奇毒之物,大喝一声,真气吹出,那蛇嘶的一声,全条爆开。一阵毒雾迅速扩散,毕夜惊不敢犯险,连忙跃後,同时间轰的一声只见绿雾後漫天尘土,墙上出现一个大洞,赫天魇竟然硬生生以背脊撞破了庙墙,逃之夭夭。

  毕夜惊嘿嘿一笑,不理赫天魔,反向祝夫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在雷电风雨中,电光闪耀的刹那,在急流旁一块空地上,一个只穿短裤的雄伟男子,在豪雨下随电光舞剑,虽然祝夫人离那男子有十丈之远,竟然隐隐听到他长刀划空而过所生的风声。刀势带起的气流,冰寒彻骨,更令她不禁浑身颤抖,整个人接近崩溃的边缘。这人的刀气竟可笼罩方圆十丈,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祝夫人瞧着在那人手下刀势纵横开阖,心内泛起一片惨烈的感觉,便如千军万马对垒沙场,血流成河,横遍野,莫非这人是战神的化身。

  突然间这人飞身而起,一跃至六丈高下,长刀向头上虚空一刺,刚好一道电火劈在他手中长刀上,高压的电流,把整把长刀殛得电光四射,再而整个人给包裹在电光裹,在黑漆的夜空上,望之如雷神下降。祝夫人吓得目定口呆,芳心一阵乱跳,似欲脱口跃出。

  那男子依然保持两手高举长刀的姿势,电光从他的身体倒流而集中到长刀上,当他从高空下降回地上时,大喝一声,双手持刀闪电劈下,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祝夫人只觉大地震动,倒摔在地。那男子面前的土地笔直的裂开了一条长叁丈两尺宽的长坑,坑上还有些电光的馀波,呖呖作响,赫然是他一刀威力所造成的後果。

  男子左手持刀,右手轻轻抚摸刀身,在雷电交加的黑夜里,有一种超然独立的风采。祝夫人得睹异象,心神波动难平,已不如是否在噩梦之中,又没有法子醒过来。

  男子长啸一声,宛若龙吟深谷,久久不歇,转过头来,望向祝夫人的方向。这时雷声开始逐渐疏落,倾盆大雨,转为丝丝细雨,夜月若隐若现的挂在天空上,像是水的倒影,男子在夜色中双目电闪,似乎已洞悉了宇宙一切的奥秘。

  男子笔直走至坐在地上的祝夫人面前,伸手作出一个要扶持的姿态,祝夫人连忙起身,却感到尴尬万分,原来她湿透的衣服都紧贴身上,美丽的胴体若隐若现,在这男子似有透视能力的目光下,这身湿衣简直完全没有蔽体的作用,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俏脸红霞满布。

  那男子虽然半裸身子,仍是那麽潇自然的道;「在下传鹰,姑娘你夜闯深山,未知有何急事?」说完目光大胆地在她身上巡游,完全是一副登徒浪子的样子。

  祝夫人见他胆大无礼,心中震怒,刹那间忽又直觉感到传鹰巡视自己美妙的线条时,眼中丝毫不露些微色情的成分,反而澄澈如湖,有一种超然的风度,她发觉自己再也不能为他生气,同时亦看到这传鹰天庭广阔,眼正鼻直,实锺天地灵气而生,如此人才,世所罕见。

  祝夫人道;「荒山野地,礼数不周,远望传先生莫要见怪!」传鹰宛然一笑道:「姑娘请别怪在下无礼,我对那些所谓世俗之礼,一向不大遵从,姑娘丽质天生,具天地至美之态,使我有悟於心,就此谢过!」祝夫人心想,这人占了便宜还在卖乖,但听他说话温文尔雅,隐含至理,又称赞自己,不由开心起来。刚想说话,传鹰举手阻止,祝夫人一下错愕,传鹰向着数十丈外一个树林道:「朋友既已到来,请出来一叙。」这时雨势巳歇,月色重新遍大地,映起地上的积水,使人怀疑身在梦中。

  月色下一个黑衣面目阴沉的老者大步踏出,原来是毕夜惊。

  祝夫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後退去,不自觉地躲在传鹰宽敞的虎背之後。

  毕夜惊心下嘀咕,当日惊雁宫一役,已知此子功力高绝,现在对方的功力,似乎更见精进,观乎其眼神气度,在平生所遇的人当中,只有魔宗蒙赤行和蒙古国师八师巴可堪比拟,这实在惊人之极,当日八师巴预言此子在秘道内必有奇遇,看来已成为事实,这敌手高深莫测,不宜力取。

  毕夜惊道:「朋友别来无恙,今日来此,只是希望取回应得之物。」不待传鹰答应,转头向祝夫人道:「你我以比武为赌约,胜者得物,今我大获全胜,应得之物,请交出来。」传鹰见他说得冠冕堂皇,惟有待在一旁。

  祝夫人道:「那西域人怎样了?」她故意在这关头问上一句。

  毕夜惊自顾身分,不能编造谎言,答道:「那汉子确已为你竭尽所能,难怪你心中记挂他,已经落荒逃了。」这毕夜惊确是老江湖,特别指出祝夫人这个时候还提起赫天魔,显有男女之私,他巧妙地利用男女间微妙的妒忌心理,制造传鹰和祝夫人间的矛盾,望能奏效。

  祝夫人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同时又偷看传鹰一眼,似乎生怕他不高兴,这种心情,连自己也难以理解,想起自夫君逝世,至今向自己追求的虽大不乏人,自己仍是心如止水,不知为何,今晚这两个陌生人,都使自己举止失措,大异平常。她的思想,突然被毕夜惊的话声打断。

  「请赐还密函!」毕夜惊显得非常有礼。

  祝夫人兰心慧质,道:「这密函我已依约交你,但你当时诬我布下陷阱,不但不肯取密函,还图谋加害於我,所以你我之约已然取消。取函之事,再也休提。」这番话真假混杂,毕夜惊有口难言,心下盛怒,暗运功力。

  传鹰即时产生感应,喝道;「毕夜惊你取函也如未取,我岂肯放你生离此地,多说无益,让我取下你颈上人头,以祭韩先生在天之灵。」毕夜惊这一生人,只有人见他避之则吉,岂有如此被当面喝骂,他生性阴沉,并不斗口,淡淡道:「小子报上名来。」传鹰见他盛怒之下,居然仍能气度沉凝,全身不露丝毫破绽,不禁心下佩服道:「在下传……」他的名宇还未说完,毕夜惊一头大乌般凌空扑来,一出手即用上了天魔击叁大散招,昔日韩公度便是在这叁大散招下吃了大亏,致被冷箭所杀。

  传鹰一声长笑,镇定如常,左手一刀,迎着当空跃来的毕夜惊劈去,右手轻轻搂起祝夫人的蛮腰,轻轻一送,祝夫人有若飘羽地飞越叁丈之外,落在一个软草坪上,他这几下动作行云流水,便似曾经操作了上千百次那样。

  毕夜惊头下脚上的朝传鹰扑来,双手幻出漫天爪影,传鹰劈来一刀,看似简单平实,那知留心之下,既不知刀势是从何处来,也不知刀势要作何种变化,他甚至不知道刀势是快是慢,只觉这一刀包含了宇宙生生不息的变化,无穷无尽,无始无终,毕夜惊大骇之下,不理刀势,竟然一掌向传鹰劈去,另一手却抓向刀锋,正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传鹰心下暗赞,暗忖自己适才借雷电练剑,领悟出刀道的至极,精气神臻至最佳状态,这一刀蓄势待发,实蕴天地之威,除非是无上宗师令束来或魔宗蒙赤行等武学大师,才可以出手化解,这毕夜惊舍身杀敌,自己势不能与其同归於尽,只好被迫收刀,此可说是化解此刀之危的另一个方法。长笑一声,说退便退,连人带刀,已站在祝夫人旁边,好像从未出过手一样。

  毕夜惊幸逃大难,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但传鹰长刀遥指,仍把他罩在刀气之内。

  传鹰大喝一声,长刀再度劈出,刀光迅速越过叁丈的距离,划向毕夜惊,劈散了漫天爪影,跟着鲜血飞溅,毕夜惊掠空退走,转瞬不见。

  祝夫人目定呆,这个似乎永不会被击败的恶魔,现在竟负伤落败逃走,这传鹰的刀法肯定到了君临天下的地步。传鹰回头望来,苦笑一下道:「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竟能在我刀法巅峰状态之下,仍能带伤而逃,他日必是心腹大患。」祝夫人噗嗤一笑道:「他最多是你的心腹小患?」传鹰一呆道:「还未请教姑娘。」

  祝夫人道:「先夫姓祝,我本家姓萧,小宇楚楚。」传鹰道:「果然好名字,不如我叫你楚楚好了。」传鹰不拘俗礼,兴之所至,任意行事。

  祝夫人道:「那麽我叫你传大哥吧!」神态甚是欢喜。

  传鹰道:「我现在受强仇大敌追杀,虽然武功较前精进,敌人亦非好惹。」语声一顿,似乎陷入思索中,祝夫人望着这男子,极盼望能分担他的忧虑。

  传鹰皱皱眉头,缓缓道:「其实已出现的敌人,势力强大得足以将我杀死,但对阵之时还须配合得天时地理和人为的战术,未至最後,难定胜败,所以我夷然不惧。但我心中却知道有一至强至大的敌人,这人如附骨之蛆,暗伏在我心灵内,找寻我的破绽,偶不小心,便要遭杀身之祸,这才是我真正的心腹大患。」又看了祝夫人一眼,见她一面关切,不禁加了一句:「不是心腹小患。」祝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望了他一眼,心想此人不知何时才会正经做人,居然在这个时刻,还要跟她开玩笑,转念一想,又愁肠百结。

  传鹰道:「楚楚,请告诉我附近那里有安全的地点,待我将你送抵该处,才继续赶往杭州。」祝夫人听到要分手,心下黯然,她善解人意,况且此乃无可避免之事,也不想加重传鹰心理负担,缓缓点头,但眼眶先已红了。这刚认识的男子,忽然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传鹰不是不知她的心意,可是自己身负重任,必须於七月十五日,将岳册在杭州交予龙尊义,如果将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带着上路,不要说在动手时变成负累,最怕自己把持不住,男欢女爱,那才误事。

  祝夫人心内离愁别绪,那知传鹰想的,却是这等念头。抬头道:「传大哥,先夫的同门和来助拳的朋友,均在庙中,我们可否先和他们会合?」传鹰一声使得,也不徵求她同意,一把搂起她的小蛮腰,展开身法,在月下迅速掠向古庙。

  祝夫人心中暗想,这人的确直截了当,不顾忌自己衣衫尽湿,他亦赤体半露,真是浪子异行,但她心下了无半点反对和他亲热的意念,两耳风声呼呼,树林急速倒退,鼻孔嗅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不禁陶醉在这浪漫的月色里,只希望这路程永远走不完,永远继续下去。

  春梦苦短,传鹰停了下来,祝夫人抬头一望,原来到了灵山古刹传鹰凝视古庙的大门,面色凝重。忽然一双纤手缠上了他的颈项,祝夫人低声呼叫道;「传郎,这是最後机会,求求你占有了我。」这句话实具有高度的刺激和诱惑力,尤其是出於这样一个成熟的美女口中。

  传鹰暗叫一声可惜,低头只见这美女在月色下,秀色可餐,明艳不可方物。

  传鹰迟疑了一刻,沉声道:「楚楚,形势大为不妙,古庙中了无生气,充满死亡的气味,看来你的同伙已尽遭毒手。」祝夫人全身一震,从无边的欲海中惊醒过来,双手虽仍紧缠传鹰,已再没有半分绮念。

  第二卷

  第一章 变天击地

  大庙内各人依然保持祝夫人离去时的各种姿态,惟一不同的只这些人均失去了生命,传鹰非常小心地去研究他们每一个人致死的原因。祝夫人站在那使鞭的大汉面前。这位深爱自己的大师兄,嘴角溢血,头骨被人抓裂,死状可怖,手中还紧紧抓着鞭把。

  视夫人心内思潮起伏,回想起当时自己云英未嫁之时,快剑门名震四川,大师兄逆风鞭陆兰亭、二师兄双快剑梁耳、叁师兄胖杀手柳原与自己逝世的夫君祝名榭,合称快剑四杰,不幸四人同时爱上自己,最後祝名榭独得美人,其他叁杰黯然离开,流落江湖。後来因密函一事,祝名榭惨遭横死,她心下悲凄莫名,只觉人生便像一场永不会醒过来的噩梦。

  傅鹰走到她身边,看了陆兰亭的 体一会,发现他 体下露出一个包袱,心想他与自己身材相若,不如借他衣服穿上,否则走出这千里冈後自己还赤身裸体,有失体统还是小事,目标明显却相当不妙,恐怕未到长江,己给敌人阉割了来吃。遂不迟疑。把陆兰亭的 体轻轻抬起,以便解去他身後的包袱。

  祝夫人被传鹰的奇怪动作,吸引得把注意力放回他的身上,她正在极度悲伤中,脑筋麻木非常,虽然眼睁睁看着传鹰的一举一动,却完全不明白传鹰的举动。

  传鹰取出一套灰色的布衣,正欲穿上,衣服中跌下了一封倍,传鹰拿起来看,封套上写着「高典静小姐 鉴」,旁边附有个地址。传鹰心想这当是私人信件,便把信放在 体上,「    」穿起衣来。

  祝夫人看到传鹰强健的肌肉,渐渐被衣服覆盖,不禁留恋地瞧着传鹰,暗忖他那赤身裸体的威武形象,不拘俗礼的风流潇 ,自己日後午夜梦回,那相思的味道,实令人生不如死。

  理梦天涯凭角枕,御头时候覆深樽,正添香处忆温存。

  传鹰穿起衣服,另有一番风采。祝夫人深感这人气质独特,异乎常人,传鹰又拿起陆兰亭 体上的私函,对 体道:「我借了你一件衣服,好应该为你作一件事。」说完把函件纳入怀里放好。

  祝夫人脑海逐渐平复,想起这些自幼朝夕相对的同门,已天人远隔,对面这冤家,转眼又要分离,人生实在没有味道之至。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传鹰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让这个青春丰满的肉体,在自己的怀内不断抖动,胸前衣襟尽湿。

  这传鹰很奇怪,对生生死死,从不在意,当年父母相继逝世,他绝无悲戚之意,这并不表示他冷血无情,而是他觉得生也如梦,死也如梦,每一个人都正如一个提灯的盲人,整天以为灯火可以照明他的归途,其实灯笼早给风吹熄了,只可怜他无能知道吧。所以又怎知死者不正在嘲笑生者为他们悲伤的无知。

  庙内一片死寂,密布死亡的气息,怀内的美女尽管悲恸欲绝,却正发散出生命的光辉,这生与死之间,原本就只隔一线,就这生与死的玄妙里,传鹰似乎捕捉到某种超乎物质的真理。一种超越语言的直觉和启示。

  良久,祝夫人从传鹰怀中抬起头来,只见这冤家满面光辉,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沉醉在深思的海洋里。突然他眉头一皱,露出痛苦的神态,祝夫人心神大震,轻轻摇撼传鹰。传鹰逐渐平复,缓缓低下头来,怀内俏脸梨花带雨,忍不住俯首吻在她樱唇上,祝夫人呻吟一声,未及表示抗议,已迷失在灵欲交接的世界里。

  传鹰离开了祝夫人的樱唇,缓缓巡视周遭死亡景象,叹道:「我刚才苦思生死的问题,正要迈向一个解答这千古之谜的答案,忽然觉得这已到了我思想的极限,我正要试图超越,却蓦然头痛欲绝,难道上天一定要我们局限在这生与死的游戏内,任他摆布?」祝夫人心想这等问题,不要说去找寻答案,只是说出来也教人头痛。

  传鹰望向庙墙那赫天魔逃命时撞穿的破洞,天色渐白,日光从破洞透进来,傅鹰轻轻推一推视夫人道:「楚楚,外面有人。」祝夫人心下一懔,随传鹰从破洞中走出去,触目一片荒野,数里内杳无人迹。

  传鹰把耳朵贴在地上道:「人在地内。」略作估计,往一处泥土挖去,该处泥土松软,很快现出一个人来,面目黝黑,不是赫天魔是谁。

  他脸如金纸,双目紧闭,鼻孔和耳朵紧紧贴合,正是龟息的现象。传鹰嘿嘿一笑,心想你这小子当日在崖上乘人之危,以长索偷袭,令我身受重伤,幸好我从战神图录获得启示,利用雷电宇宙能量,迅速复原,现在势易时移,此人反落得如此地步,真应了风水轮流转之语。耳边听到祝夫人道:「传大哥,请你救他一救。」传鹰侧头一看,见身边的祝夫人满脸关切,大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便又释然。此人既有恩於她,她求自己出手救人,始是正理,霎时间把所有仇恨恩怨,抛诸脑後,手掌按到赫天魔的天灵盖上,内力源源输入。真气输入赫天魔体内,迅速向他四肢散去,这西域人体内真力流转的路线,大异中土的内家身法,传鹰为武学的大师,一时间沉醉在推敲赫天魔的内功心法上。

  赫天魔霍然醒转,他只是把眼张开一线,见那美丽的祝夫人站在一旁,正俯首瞧他,眼中露出焦虑的神色,显然还不知道他已回醒,跟着见到自己今次要追杀的目标,穿上了一身灰衣,左手按在自己的天灵盖,内力源源输入自己的体内,替自己疗伤。

  赫天魔闪过几个念头,他精通一种可以在别人把内力输入自己体内时,将敌人内力吸为己用的奇功,就现在这种情形,如果他要吸取传鹰功力,几乎百分之一百可以成功,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伤势,令传鹰输入更多内力。这样做对他实在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方面可以助师尊去此强敌,自己又可以增长功力。而且传鹰精尽力竭而亡,假设自己想得到这身边的美女,自然是少了一个劲敌。不过又恐祝夫人发觉,一时间天人交战。

  祝夫人见赫天魔一声呻吟,霍然睁开双目,露出非常复杂和困惑的神色。原来赫天魔挣扎了一轮之後,得出的结论是假设自己竟然恩将仇报,第一个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良知,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张开眼睛,接触到的不是祝夫人的美目,而是傅鹰透视人心的眼神,赫天魔心中大凛,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突然明悟到刚才传鹰藉着和自己的真力接触,竟可完全将自己心内的思想交战了然於胸,这个原本是敌的人,竟已成为最知心的人。

  传鹰微微一笑,所有错综复杂尽在不言中,道:「在下传鹰,未知兄台高姓大名?」赫天魔欠身坐起,舒展了一下筋骨,答道:「小弟赫天魔,为蒙古国师八师巴座下四大护法弟子之一,大恩不言谢。」传鹰一挥手,不待他说完便道:「赫兄功力已复,我有一事求你。」赫天魔道:「传兄之事,无论是甚麽,我也答应。」传鹰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赫天魔这样说,无疑认定传鹰绝不会要求他做任何不利於八师巴的事,这种信任,才最宝贵。

  传鹰道:「我想请赫兄护送祝夫人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且在那处地方耽上一个月的时间,希望赫兄能慷慨相助。」赫天魔反而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和这动人心弦的美女朝夕相对,他日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又势不能夺去传鹰之好,那时如何是好?转念一想,这个任务,实再难找适当的人选,试问江湖上有多少人能挡毕夜惊一击之威。况且此人如今动了真怒,适才潜返尽毙庙内之人,若不是自己施展入土藏身之法,必难逃敌手。加上自己四大弟子全军尽墨,八师巴即将亲自出手,传鹰自顾不暇,实是再无他法。於是他了解到,传鹰这样做,也是迫得不已的办法,当下答应了传鹰。

  祝夫人拉了传鹰到一边道:「传大哥,你一定要来见我。我身上的密函,先交给你。」跟着讲出这密函的来历。

  原来她先夫祝名榭竟是无上宗师令束来的侄孙,叁年前接到令东来派人辗转送来的一份密函,其中有幅指示图,说明令东来自困於一个名叫十绝关的神秘地方,潜修天道,并嘱祝名榭於明年乙卯年春,依指示寻来,届时另有指示,岂知此信被毕夜惊所知,故千方百计夺取,祝名榭亦因而送上一命,当非令东来始料所及。

  传鹰道:「此函勿要交我,待我完成任务,他日自来找你,到时再作计较。此行生死未卜,这等函件,焉能随身携带。」祝夫人道:「传大哥千万珍重。」

  传鹰仰天一阵大笑,道:「这句话你应当向那八师巴说。」这几日被人如猎物一般追逐搜捕,早受够了气,现在应到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八师巴站在一个突出的孤崖上,雄视初阳照射下的千里岗山脉,极目左方,山峦起伏,急流穿奔其间。「灵山古刹」在急流的一旁,在这个高度看下去,只像一个小锦盒,右边是平原之地,千里岗山脉至此已尽,再去六十里便是人烟稠密的兰陵镇。

  八师巴站在这里足有一个时辰,他感到傅鹰正朝他奔来,两人终于到了一决雌雄的时间,他多年来虽地位尊崇,胜於帝皇,且绝世天姿,高出众生,使他纵横宇内,未逢敌手,除了有限一两人外,馀子尽不在眼内。兼且多年潜修藏密精神大法,其成就已远超一般人的梦想,遗憾的是仍未能到勘破生死的地步,所以纵使远超常人,亦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之别,便像在一个盲人的世界内,他虽只是一个独眼龙,己可称王称霸。

  他对传鹰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似乎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常神秘而超乎理解的联系,所以打开始他就从思汉飞手上把追杀传鹰的事接过来。他之所以召来四大弟子,其实并不是寄望他们真能杀死传鹰,而是希望通过他们,使他有更多的时间从传鹰的反应来思索,构思下一步的行动。对八师巴来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成功和失败,有的只是「经验」,正如聪明和愚蠢、生和死,都只是不同的「经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通过传鹰这个「经验」,达到对大藏法轮的超悟。

  这时传鹰出现於二十丈下的山路,迅速接近。八师巴深情地鸟瞰千里岗山峦全景,山河秀丽,天地悠悠,怆然泪下。转过头来,傅鹰已在十丈之内。八师巴精神大法全力展开,他并不能预测这将在传鹰身上引发出甚麽後果,但他俩必将在精神上紧紧连结在一起,再也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而是携手共同进入一个超越现世精神旅程的伙伴,在另一个层面里,既是朋友,也是敌人,既是夫妻,也是父子传鹰离八师巴只有十丈的距离,他在背上抽出厚背刀,感自己正处于精气神的峰颠状态,自信有把握把这世界上任何人劈得飞离悬崖。他不断加速,直朝八师巴笔直掠去,长刀开始劈出,八师巴只在六尺开外,全身袍服被自己的刀气迫得向後飞扬。八师巴宝相庄严,双目神光暴闪,似乎在引颈待割,传鹰一刀如箭在弦,不可不发。

  传鹰大喝一声,惊天动地的一刀,在气势积累得最强劲时,闪电向八师巴劈去,天地蓦生变化。

  传鹰发现手中没有了刀,他还在向前冲刺,却不是在千里岗的孤崖上,而是在一个布满了人的市集里。他继续走着,发觉自己变回了一个十二叁岁的小孩,忽然一种令人撕心裂肺的苦痛填满了胸间,使他失声大叫道:「阿杰!」旁人则纷纷喝骂,这小乞儿又发疯了。

  傅鹰去到了另一个生命里。他记起了自父母死後相依为命的弟弟阿杰,忽地神秘地失踪了,他每日都在找他,亲弟脆弱的心灵,是那样需要自己照顾,在这茫茫天地间,找寻他成为他唯一的目的。

  他继续往前冲去。环境又变,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他策骑一匹健马,迅速地奔驰。他记起了自己乃戈壁烈拿族的战士刹兰俄,叁日前自己外出时整个家族的营地被雄霸戈壁的野狼卡沙力的马贼抢掠,所有女人都被强奸了,包括自己年轻的妻子兰玲在内,他的泪哭成了血,他的睡眠成了噩梦,现在踏遍沙漠,就是誓要杀尽野狼卡沙力的马贼。

  前面远方呈现一片绿色,他一拍健马,放蹄疾奔过去,绿色逐渐扩大,变成一个大湖和旁边满布的植物,方圆十里内满是营帐。

  草原上摆了一个市集,不同族的人在那里进行各式各样的交易,以物换物。刹兰俄甩蹬下马,缓缓走到湖边,低头喝水,忽闻水响,一个姑娘正在湖中游泳,笑面如花,青春可人,向他送来动人的微笑。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不久以前,曾经历过这段遭遇,可是明明这从未在自己生命里发生过。他的思想逐渐超越时空,另一个的「他」似乎要呼之欲出。令他头痛欲裂。忽又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赤裸。竟是一个丰满成熟、散发青春魅力的女体,一阵羞涩涌上「她」的心头,记起这是她新婚之夜,台上燃点的龙凤宝烛,照亮了自己心爱的丈夫那张兴奋发光的面,她把动人的胴体骄做地挺直,让他恣意轻薄,生命达到最浓烈的境界。外边虽仍传来宾客喧闹的声音,这里却是另一个温暖和封闭的世界。一切看来是那麽不真实,在高挑的情欲底下,她献上了自己,在丈夫破体的刹那,她痛极而叫。霎时间,整个灵魂又扯回传鹰的脑海上,传鹰紧闭双目,全身颤 ,感觉八师巴和自己紧紧联结在一起,他似乎听到八师巴在自己内心的至深处呼叫,召唤他去接受这超越时空的经验,探求千古之秘,携手并进。

  他又坐在长街的一角,发现白己变成一个肥大的妇人,在「她」怀中抱紧一个才八个月大的女婴,身旁还有叁个由叁岁至八岁的儿子,一种伟大的母爱充塞在她的心房内,想起自丈夫去世,自己在叁个月後诞下女婴,便四处流浪,带着几个儿女,乞食为生,一股伤悲从中而来,叁个儿子不知何事,见母亲痛哭,也齐声痛哭,一时哭声震天。

  他又再次看到八师巴,不是这现在的八师巴,而是前生某一世的八师巴。虽然样子一点不像,但他心中很清楚知道,眼前这白发白须、满面皱纹、风霜栖苦的高龄老者,正是今世容颜俊发、顾盼豪雄的八师巴。自己正跪在这前生某一世的八师巴面前。那凄容老者嗟声喝道:「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儿,念在一场情分,我只断你一手。」泪水从眼角逸出,前生某一世的传鹰眼前人影一闪,手腕给老者硬生生拗断,传鹰一声惨叫,痛昏过去。跟着他和八师巴前生千百世的纠缠,逐一在他心灵中展现,他们既曾为仇敌,也曾为兄弟,既是恩怨交织的夫妻,也曾是缱绻多情的男女。不同的生命里,发生了截然不同的事物,每一个经验加起上来,令他经历了生命中每一种不同形式,贫贱富贵,生老病死。

  一种明悟占据心头,他忽然知道战神图录是他和八师巴这两个饱经轮回的人千百世追求的目标。且会在这一世完成。战神图录一幅一幅呈现眼前,倏地变成一股无匹的力量,刹那间将传鹰提升上无限的高处,整个人离体而去。

  传鹰大喝一声,想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双目却不能睁开。他惊骇大叫,声音转化为一条大龙,而自己正跨龙而行,向着一团大火球冲去,他竟已变成了战神。

  思想的领域是那样无边无际,在刹那间可超越亿万里外,感应到不同的时空、不同层次的奇异事物,转瞬间战神乘大龙冲抵火球,高度的热能将他化成无数的微点,分解为另一股存在的能量,和火球每一点都紧紧结合起来。以前那广阔无边的思想,现在收缩为只限於某一层次内的活动,从无限转变为有限,没有了战神,没有了大龙,「轰」一声大响,整个火球爆炸开来,全速向各方面喷发,传鹰也随之爆炸开来,变成千千万万股的力量的其中一股,化为其中的一个小火球,向外冲射出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代,传鹰浑浑沌沌,又是一声巨响,小火球再次爆炸,弹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球,在虚空内环烧最大火球行走,传鹰再次解体,随小火球和分解出来的球体的运行,形成种种不同的力量,只觉最小的一点,藏有最大的一点,每一点也是一个极,一个独立的宇宙。就在那时间,他感觉到八师巴,也感觉到白己,自己便是八师巴,八师巴便是自己,是最小的一点,也是最大的一点。

  传鹰缓缓睁开双目,叁尺外八师巴盘膝坐地,脸上泪痕斑斑,目射奇光,正凝视自己。

  同时发觉自己身体出奇的虚弱,面上湿漉漉的,也是一脸泪痕。月亮高挂在八师巴身後,月色 遍孤崖。整个天地沉寂无声,只有在百丈下的急流,传来流水的声响。

  八师巴道:「谢谢!」

  传鹰道:「何去何从!」

  八师巴道:「我们虽有福缘以窥天地之秘,日後将有路径可寻,返本归原。但还需无数的艰苦力行。中国古藉每言天地之始,在于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连锁效应,又曰物物一太极,你我均有一太极在心中。这一太极,包含了无极之智慧在内,故我佛有言,人皆有佛性,便是指此。我俩今日机缘巧合,将保存在太极内的智慧和记忆引发,重历宇宙之始,可是这只如看戏,看戏时无论怎样颠倒投入,出来时还不过是本来的那个人,不过脑海多了一个经验。当然我们这个经验非同小可,他日有成,必基根於此。」八师巴面上放光,站起身来,在月色下直如神人,宝相庄严,续道:「传小弟你我此叙,乃千百世之福缘,今晚我即赶返西藏,觅地修行,他日有成,自当见告。」传鹰也站直身子,仿如再世为人,原来全身已被冷汗湿透,本来以他这等武功通灵之士,纵使大热天时,也不致流汗,刚才的经历,实耗用了他大宗的能量。

  八师巴走了几步,见传鹰不作一语,回转头来道:「若非你得见战神图录,我们必无此奇遇,但一利一弊,令次也将惹来世俗烦恼,尤其你击伤毕夜惊,此人回报思汉飞,思汉飞必将不择手段置你於死,也是相当头痛。况且如果惹出了蒙赤行,以你目前的成就,虽可一拼,却胜算不高。」传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八师巴大笑而去,声音远远传来道:「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回音在空山来回激荡。

  目送八师巴远去的背影,传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八师巴要收就收,要放就放,世情於他没半分牵挂,自己肩上的包袱便沉重得多,眼前最少有叁件事等待他去完成。首先是要把岳册送到杭州交予龙尊义,其次是祝夫人楚楚的约会,还有要送给高典静的信。甚麽时候才可以像八师巴那样飘然引退呢?

  无论如何,生命的步伐,到此踏上一个全新的阶段。

  第二章 红粉艳后

  一队接一队的蒙古兵马队操入杭州城。

  这批蒙古兵最少有二十人以上,人强马壮,都是百中选一的精锐,兵马队护着几辆马车,幕低垂,透出几分神秘。

  兵马队行动迅速,转眼间进入了东城一所高墙围绕的大宅,宅前站了迎候的一群人,当先一人神采飞扬,正是号称色目第一高手,现为蒙人驻此最高指挥的卓和,他身後立着一众色目亲信高手和烈日炎,另外还有几位汉人。

  马车停在正门前,当下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一人大步踏出,风采照人,且有一股帝皇的威严,双目神光如电,竟是当今蒙古大汗之弟思汉飞。其馀几辆马车内的人相继出来,除了颜烈射、赤扎力、崔山镜外,毕夜惊赫然也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面目俊美的年轻汉子,未语先笑,洋洋自得。

  这些人特别乘车而来,当然是想行踪保密。

  卓和连忙迎上,一番致意後,齐齐进入大厅内。

  大厅排了两行酸枝椅桌,正中是一张铺了虎皮的太师椅,思汉飞当中坐定,其他人纷纷分左右坐下,立即有侍女来献上洗面的毛巾和香茗。

  一番扰攘後,闲杂或身份低微的人,都自动退於厅外。

  思汉飞微微一笑,有种说不出的威风和信心,环视众人一眼,道:「各位辛苦了,本王特别要感谢座中两位,第一位是卓和指挥使,他使我们对现今的情势了如指掌,掌握了致胜的契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人连忙趁机歌功颂德一番。

  思汉飞续道:「第二位是毕老师,他孤身犯险,与我们的头号通辑犯传鹰相遇,让我们知道此子功力更见精进,得以从容安排,应记一功。」那随思汉飞而来的高大年轻汉子道:「白刃天向皇爷请命,愿往取传鹰首级。」一人嘿然冷笑,另一人则冷哼连声。

  第一个自然是烈日炎,白刃天此举不啻暗指自己比他师兄毕夜惊更有本领。

  另一冷哼连声的,是崔山镜。

  原来这白刃天为少林弃徒,後随东海派的邪王历冲习艺,身兼正邪两派之长,近年声名鹊起,名震黑白两道,加入思汉飞旗下只是近月之事,故未能参与惊雁宫之役,为人心高气傲,与崔山镜最是不和。

  思汉飞暗中不悦,看了毕夜惊一眼,发觉此公面无表情,丝毫不露喜乐,暗惊此人深沉莫测,由此更推测出传鹰的可怕。

  思汉飞道:「传鹰冒犯了毕老师,刃天你急於出手,乃人之常情。但这传鹰的武功,已到了宗匠的境界,我敢说在座各人,单打独斗,都是负方居多。」众人都曾看过毕夜惊的报告,又深悉毕夜惊的盖世武功,都觉得这是合理的结论,只有白刃天连连摇头,显然仍是不服。

  卓和不发一言,完全没有邀功自夸,颇有修养。

  卓和的汉人高手中,其中一个身形适中,鼻如鹰勾的人道:「未知可有发现传鹰的行踪,现在离七月十五,只有十五日,他应该在来此途中。」众人都对他相当注意,连烈日炎这样狂傲的人,也专心细听,可见这人的地位非常特别。

  思汉飞道:「程载哀老师问得好,国师和他的四大护法弟子,自从追踪传鹰之後,便似在空气裹消失了,这是非常奇怪,因为他们都衣着怪异,追查起来应相当容易,除非他们蓄意隐瞒行藏,否则定难逃过我们耳目。」卓和接道:「本座曾经发动千人,五日前搜遍千里岗,直至目前为止,除了发现有一条索桥被斩断了一条绳,和在灵山古刹发现了十具男外,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毕老师提及古庙所遇之西域人,必是赫天魔无疑,可知事情发展的复杂,到了非常离奇的地步。」突然间大门打开,一名小将走了入来道:「大汗有急使求见。」思汉飞大感愕然。

  一个蒙古壮兵,大步踏入,一面风尘,呈上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书函。

  思汉飞亲手拆开,转眼间看完,将信纳入怀中,淡淡道:「有了国师的消息。」众人均精神一振。

  思汉飞离座起身,在大厅中间负手来回踱步,众人心急知道蒙古大汗密函的内容,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思汉飞道:「国师弟子铁颜,於昨日把国师身穿的红袍,送回大汗。」众人错愕之极,对八师巴这一举动,百思不得其解。思汉飞续道:「铁颜带来了几句口讯给大汗,就是国师等待了六十年的日子,已经来临,所有俗世之事,一刀斩断。」众人默然无语。

  事情变化之离奇,超乎常理,这八师巴一向行事出人意表,却处处露出智慧的极峰,虽然今次在不明不白下,拂袖而去,众人估计必有深义。

  毕夜惊首次出声道:「国师可能是因战果不利,致有此举。」众蒙人及色目人纷纷反对,要知国师八师巴在他们心目中便如天神,岂有失败的可能。

  思汉飞道:「铁颜告诉大汗国师亲自出战传鹰,他和宋天南两人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头遵照国师的指令等候,直至七日後的一个晚上,才见他出现,神采飞扬,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欢欣,把红袍交给他们後,嘱咐了几句,便飘然而去,一点也没有透露胜败的情况。」卓和道:「这就奇怪,据我们所得资料,传鹰叁日前在长江出现过一次,瞬即失去影踪,显然并没有被杀,国师与他的一战,谁胜谁负,耐人寻味。」思汉飞道:「中玄虚,现在不必追究,最紧要的是搏杀传鹰此子。卓指挥由你指派人手,组成一队最强劲的队伍,掌握到他的行踪後,便需不择手段,务求将他格杀当场。另一方面,我们亦要进行筹备已久的『雷霆行动』,给予众叛逆严重打击,务使他们溃不成军。」这思汉飞不愧大将之风,几句话再次把众手下的士气提高了不少。

  思汉飞续道:「各位养精蓄锐,务求一击成功,将来论功行赏,决不食言。」众人散去。

  这时厅内剩下思汉飞和卓和。目下蒙古在杭的最高决策阶层。

  思汉飞陷入沉思里,卓和在旁耐心等候。

  思汉飞道:「蒙赤行将在本月十五日赶来此地。」卓和全身一震,目定口呆,蒙赤行在他们心目中,不啻天上魔神,兼且一向独来独往,即使蒙古大汗,也不敢对他有丝毫约束。

  思汉飞道:「大汗使人把国师的红袍送到他处,他问明一切後,仰天狂笑起来,同时又流出眼泪,跟着告诉来使,说他将会在七月十五日搏杀传鹰於长街之上。」卓和心神皆震,那一战必将在江湖上千古流传。

  思汉飞道:「所以我们定要在蒙赤行之前取得传鹰首级,否则我们在大汗前,焉还有容身之地。」杭州城南的一所小房子里。

  向无踪不安地来回踱步,神态有点儿不耐烦,一副等待的神情。

  屋外传来弹甲的声音,叁长一短。

  向无踪立时精神奕奕,满脸欢喜。

  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从窗户穿了进来,毫不等待,乳燕投怀般扑进了向无踪的怀里。

  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热吻起来。

  良久,那美丽的少妇抬起俏脸,竟然是当日向无踪仗义出手从烈日炎的魔爪下救出的许夫人。

  许夫人道:「无踪,你清减了。」

  向无踪道:「衣带惭宽终不悔。」

  这一句接着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向无踪精通文学,借此以喻自己此心不二。

  许夫人俏脸发光,在爱情的滋润下,散发惊人的艳态,这许夫人身为飞凤帮的副帮主,芳龄虽已二十五,还是末嫁之身,原名许傲菊,却臼称为许大人。

  许夫人道:「无踪,我很担心,形势对我方甚为不利。」向无踪道:「难道我们又折损了很多人手吗?」许夫人道:「不是,所以我们才觉得大为不利。因为蒙人掌握实权的一班人,除了几个有限的汉人外,清一色是蒙人、色目人和其他西域人,我们的情报网几乎完全不能打入这内围的圈子。反观我们,各家各派的人也有,品流复杂,谁也不敢保证谁不会因要保障庞大的亲族财产,甘作鹰犬。就这样比较敌我形势,我们实处於有败无胜的局面。」听了许夫人所说的这番话,向无踪几乎立刻升起官捷的面容,此人正符合许夫人所说的,有庞大的亲族和财产需他保护,而且此人之所以能积功至复尊旗的副帮主,全仗消息灵通,屡屡立功,既然汉人这样难打入蒙人的权力中心,消息又是从甚麽渠道而来,不问而知内中定有原委,向无踪决定要仔细调查。

  许夫人见向无踪陷入沉思里,续道:「就是因为那次我们除了遇伏外,再没有其他事故发生,这才显得事情有点不妥,蒙人必是待最有利的时间,才一举攻破我们。」其实她还懵然不知,卓和指挥的『雷霆行动』,已於当夜的子时开始,情况万分紧张。

  向无踪双手一紧,把许夫人丰满的肉体紧搂向自己,鼻子同时贪婪地嗅吸许夫人身体发出来的女性幽香,似乎生怕这使自己刻骨铭心的可人儿,一不小心便会随时失去,真想和她立即远走高飞,那管他国仇家恨,可是他深悉自己决不会这样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许夫人俏面绯红,呼吸急促,不堪肉体接触的刺激,激发起原始的春情,在这漆黑的平房里,一时间春色无边。

  像他们这等久历人事的男女,思想都倾向实质的收获,所以几乎一是没有动情,否则都必是肉欲的关系,尤其是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情况尤甚。

  许夫人离开了向无踪,已是次日的清晨,她不敢展开身形,以平常的脚步,走回自己隐迹的平房。

  当她走进大门,一人闪出,原来是武当派夏侯标。

  许夫人面上一红,作贼心虚,觉得自己的事给他看破似的。

  夏侯标笑道:「许夫人,我有位老朋友要给你引见。」许夫人见他不问自己整夜在外的原因,心中稍定,欣然道:「究竟是谁?」夏侯标望望她的後面,她自然地转头向後,岂知腰下一麻,一股内力迅速侵入,封闭了自己所有穴道,娇躯一软,向後便倒,给一只粗壮而有力的手,从後紧搂自己的腰部,自己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背臀都给他紧贴无间,跟着是男人热烘烘的呼吸喷到脸上。

  夏侯标的面孔凑了上来道:「这样的尤物,真舍不得送出去。」许夫人方自盘算这句话的意思,一阵马蹄声耳际响起。

  夏侯标把许夫人拦腰抱起,向门外走去,许夫人见到一辆灰色的马车停在门外,一个马夫坐在车前驭马的位置,正在等待。

  马车的门窗都以布遮盖,丝毫看不见内中的玄虚。

  夏侯标把许夫人抱至车前,车门打开,一个人伸出手来接。

  许夫人登时整个脑海轰然一震,有如坠入了万丈深渊、痛苦不复的十八层地狱。

  这人竟是烈日炎。

  许夫人心中狂叫!

  这夏侯标是内奸,怪不得那次围攻烈日炎,几乎全军覆没,他却能安然无恙,今次烈日炎大模大样来接自己,与自己同匿於此的其他八个各派好手,必然凶多吉少,而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可能比死还要可怕一百倍。

  烈日炎一把抱住许夫人,放了她在车厢的座椅上,把车门关上後,与这美丽的许夫人相处在这六尺见方的世界,马蹄的的答答,又开始起行了。

  许夫人闭上双目,只知烈日炎拍打了自己身上的几个地方,封闭了自己的几个穴道,现在就算她欲嚼舌自尽,也是不能办到。

  烈日炎一只手急不及待地游进了许夫人的衣服内,肆意活动起来。

  许夫人暗叹一声,感到这采花老手熟练地挑逗自己,两行热泪直流出来,心中喊道:

  「无踪,我不能为你保持贞洁了。」通过官捷所留下的暗记,他知道复尊旗第一把交椅的任天文,亲率旗中的精锐,抵达此间的一处神秘处所,现时他就是赶往相会,共襄大事。

  他朝目的地赶去,心里有点焦急,因为与许夫人缠绵,一再延误,使他迟了两个多时辰,刚转过一条街,突然一惊抬头。

  前方天空上有一股黑烟,散在天空,还有少许白烟冒升正是自己和官捷约好之处。

  向无踪心中一懔,举步赶去。

  前面围满了人,他挤入人群之中,骇然见到任天文和全帮精锐驻扎的大宅,变成了大火之後的灾场。

  一群群的蒙古精兵,不断从火场拖出焦黑了的体,排满地上。

  向无踪略略估计,最少有七十人之多,旁边有一堆兵器,任天文着名的七尺龙拐,赫然在内。

  向无踪手脚冰冷,脑中霎时一片混乱,他不断向自己呼叫,必须冷静,看来复尊旗已全军覆没。

  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眼光罩在自己身上,他是老江湖,不敢即时回望,怕敌人见自己反应迅速而起怀疑。

  向无踪知道自己身在险地,若不立即远离,定会成为牺牲品。

  他扮成好奇的路人,缓缓转身,不徐不疾的走向转角处的一条横街,幸好大街看热闹的人极多,敌人目下不会随便出手,转入横街,就要各展神通了。

  横街在两丈外。

  向无踪已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从後面不同的角度追上来,只从其步伐的稳定节奏,便知来者都是受过训练武功高强的硬手。

  向无踪身形一展,箭似的冲入横巷,全力逃亡。

  背後衣袂飘飘,敌人御尾追来。

  甫进横巷,向无踪心下一宽,估计以自己的轻功,除非追来的是蒙古的一级好手,否则自己逃出的机会很大。

  他展开身法,窜上墙头。跃入了一户人家的後院,又再从另一边院墙跃出,掠高伏低,迅速离去。

  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向无踪窜入了一条窄巷,谁知不单只没有将敌人甩下,反被敌人愈迫愈近,向无踪心下大骇,知道遇上劲敌。

  劲风从後迫来。

  向无踪猛一咬牙,拔出长剑,反手刺去,只见满天矛影,盖头压来,向无踪施展从凌渡处学来的手法,拖剑泻去对方一矛。

  敌人「咦」的一声,铁矛再次攻上,每一击均力逾千斤。

  向无踪苦苦抵挡,暗幸若非近日功力大进,早已落败身亡,不过还是处於捱打的局面。

  敌人追来的只有一人,是个身形短小,面目精悍的色目人。向无踪认得他是卓和座下号称四大金刚的悍矛斜常,不觉暗暗叫苦。

  这个斜常矛矛杀着,存心置向无踪於死地。

  斜常予势忽变,不断施展精妙的手法,挑往向无踪持剑的右手。

  在这样的窄巷之内,长矛擅於长距离的攻坚,自然占了莫大的便宜,斜常到了这处地方才施展杀手,确是深悉战术的厉害能手。

  「当!」的一声,向无踪长剑被挑飞。

  斜常面上不露喜乐,一矛当胸搠至。

  向无踪死中求胜,施展凌渡虚的手法,猛地探手把矛尖抄在手中。

  如果这一下是凌渡虚亲力施为,必能弄断矛头,将矛反转利入敌手的胸膛,向无踪却是有力未逮,只能借敌矛之力,向後急退。

  斜常见他手法精妙,居然能空手化去他这必杀的一矛,面上初现惊容,不过他仍是稳占上风。

  第二矛幻出七重矛影,如影附形,紧紧迫上。

  向无踪面对无数矛影,实难再重施故技,激起凶厉之心,立意拚死与敌偕亡。

  满天矛影化出十四条矛影,封锁了向无踪可以出手的每一个角度。

  这一战到了生死立决的地步。

  向无踪一声悲啸,正要施展全力的一击,就在此刻,一道红影,带着漫天寒芒,闪电般从向无踪左後方的高墙,扑进了漫天矛影里去,连串金铁交鸣的声音不住响起,矛影散去。

  斜常眉头血光暴现,急速倒退。

  红影现出了一个红衣女子,长发垂眉,双手各持精芒闪射的一长一短两把利剑,有如仙女下凡。

  向无踪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骄傲美丽的侧面,肌肤胜雪,绰约动人,向无踪心中闪过一个人,暗忖难道竟是龙尊义手下左右护法之一的左护法红粉艳后祁碧芍。

  祁碧芍头也不转,沉声道:「走!後面有人接应。」阳光从厚厚的窗透了进来。

  车厢内烈日炎急速地呼吸,他并不想立即占有许夫人这动人的尤物,尽量在满足自己手足大欲。

  许夫人横躺在他怀里,满布泪痕的俏脸一片绯红,一头秀发散跌下来,肉体半露。

  烈日炎不断挑逗着这成熟的美女使她羞愧交集。

  这烈日炎确是摧残女性的魔鬼。

  突然间全车一震,停了下来。

  烈日炎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霎时间从熊熊欲火中惊醒过来,低声喝道:「陈成。甚麽事?」车外声息全无。烈日炎心下嘀咕,将车窗前的通气口打开一线向外窥视,驾车的陈成已不知去向。烈日炎大感不安,一手抽出仗以横行的水刺,不舍的看了许夫人一眼,「轰」的一声大震,车厢後碎木横飞,烈日炎硬生生撞破车尾而出。

  一股惊人的杀气迫来。

  烈日炎提着水剌,只见马车左侧一名大汉卓然而立,左右手各握一拐,气势沉凝,如高山岳峙。

  那大汉长笑一声,气态豪迈道:「烈兄别来无恙?」烈日炎立时魂飞魄散,竟是自惊雁宫一役後失踪己久的碧空晴。

  烈日炎怒叱一声,不退反进,手中水刺向碧空晴迅速直刺。

  他这一着非常高明,如果他立即窜逃,气势尽失,不出百步,便要血溅当场,他这样以攻为守,反能争取苟延残喘的机会。要知目下杭州尽是蒙人势力,若有援手,那还怕他碧空晴。

  碧空晴暴喝一声,他气功到了以音伤人的地步,可以把声音凝聚成一股气流,有如铁般猛击敌人,攻入敌人的感官内。

  烈日炎果然窒了一窒,攻势停顿了半刻。

  碧空晴身子电疾冲前,右手钢拐重击在烈日炎的刺上。

  烈日炎怪叫一声,惊鸟般飞返开去。

  他的水刺以诡奇狠棘为主,绝不适合与以神力惊人着称的碧空晴那专走刚猛路子的重钢拐以硬碰硬。

  碧空晴先以暴喝扰其心神,速度和角度又都拿捏得无懈可击,甫出手更重击他的水刺,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故打开始烈日炎便落在下风。

  他不是想倒退,而是他血气翻腾,水刺几乎脱手坠地,以攻为守的美梦,被碧空晴一拐击散。

  碧空晴长啸一声,远近皆闻。

  这是杭州热闹大街,仇杀在街心公然进行,路人都避在一旁。

  烈日炎迅速与碧空晴的距离拉远至两丈、叁丈……他心中狂喜,不明白碧空晴为甚麽不乘胜追击,紧迫而来。只要距离拉远至四丈,他便可以转入横街逃命。

  四丈!

  远方的碧空晴这才动作。

  只观其势,烈日炎便知道自己完了。

  四丈是碧空晴最佳的攻击距离。

  碧空晴身子俯前,双脚一撑,整个人射上半空,炮弹般向烈日炎凌空扑来,一下子便飞临烈日炎的上空。

  烈日炎尖叫一声,手中水刺全力迎上,碧空晴双拐发出庞大的杀气,笼罩着方圆数丈的地方,使他欲逃不得。

  碧空晴再一声暴喝,双拐重击水刺,跟着运力猛绞,水刺给卷上半空,似乎毫无重量般像根羽毛地在高空中翻滚不休。

  人影乍合又分。

  碧空晴双拐一先一後,遥指丈许外的烈日炎,笑道:「烈兄上次你我未竟之战,今日完成,亦属有缘。」烈日炎眼中凶光闪射,狠毒地道:「我们有缘之极,今日小弟先行一步,静待碧兄来聚。」碧空晴嗟道:「烈兄与我道路不同,烈兄作恶多端,归宿定是那十八层下勾舌刺鼻的地狱,恕小弟不便奉陪。」烈日炎忽地大口喘气,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道:「我师兄一定为我将你碎万段。」碧空晴长笑道:「毕夜惊虽为当代高手,还不放在我碧空睛眼中,看来烈兄要死不瞑目了。」烈日炎狂笑起来,眼耳口鼻不断渗出鲜血,胸前那滩血迹不断扩大,全身摇晃起来。沙哑声音笑道:「哈!我是说大师兄厉工,你却以为是毕师兄,可笑呵可笑……蓬一声向後仰跌。

  一代凶魔,终血晒长街。

  碧空晴喃喃道:「血手厉工,难道他还未死。」脸上闪过一片阴云,甚麽人物能令他也感到惊惧呢?

  第叁章 杭州名妓

  「笃!」「笃!」「笃!」叁下轻响,把传鹰从龟息大法惊醒过来,这种秘技能把人带进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口鼻呼吸之气停止,改以皮肤吸气,所以当日赫天魔自埋土内,传鹰在地底的河流内,都因土壤内和水里的空气而生存。

  当然,要施展这等秘技,除了气功精湛,还要有坚定的意志和心,就像冬眠的动物,将生机调节到似有若无间。

  传鹰是宇内有数的高手,些微异响,也能使他惊醒过来。

  传鹰缓缓运体内真气,张开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耳中听到水底内各种奇怪的声音,登时记起自己依韩公度当日的安排,找到大江帮帮主飞鱼恭庆,在他的秘密安排下,藏身在船底这一个密仓,现在传来的讯号,表示船抵杭州。

  传鹰推开关闭密仓的开关,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来。

  传鹰略一提气,整个人弹起,站在一个舱底模样的地方。一个留了八字胡子,年约五十的瘦削男子,正恭候着他。

  传鹰认得他是恭庆的亲信梁湖,这人既精明又仔细,今趟的事就是他一手安排。

  梁湖道:「传大侠,这是杭州西北二十里的一个小码头,根据我们的资料,蒙人的搜索在这里并不严密,是下船的好地方。帮主发动了所有人手,调查杭州现时的局面。根据最新得来的消息,於我汉方大为不利,复尊旗、存汉会、铁骑帮和各派众多精兵高手,超过五百人已於过去十日遭蒙人格杀,首级都被挂在当眼处示众。」顿了一顿,梁湖现出兴奋的神色,声音也因而提高了一点道;「但人人痛恨的恶魔烈日炎,不知被谁所杀,首级也是高挂於城门之上,实在大快人心。」传鹰沉吟不语。梁湖又道:「据说大侠直力行曾现身於西湖湖畔,之後便影踪全无,已教蒙人大为头痛。」传鹰思索起来。

  梁湖肃立一旁,不敢打扰,他能为这当世的盖代高手出力,大感荣幸。

  传鹰问道:「现在是甚麽时候?」梁湖答道:「清晨丑时末,离天亮还有个半时辰,船泊在货仓旁边,对秘密上岸极为有利。」传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说了几句多谢的话,上岸而去,岸上这时仍是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传鹰展开身法,向着杭州的方向驰去。

  七月八日晚,杭州着名妓院飘香搂。

  华灯初上,热闹更胜平时。

  传鹰来到飘香楼院前,摸了摸怀中陆兰亭写给高典静的私函,大步踏入门中。

  一个中年美妇迎了出来,见传鹰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恭敬地道:「大爷请上雅座奉荼。」传鹰道:「这里是否有位高典静姑娘。」

  妇人道:「高小姐的确长驻在此奏琴,却非本楼姑娘。」传鹰哦了一声,原来是卖艺不卖身的操琴女子,便道:「在下久闻高姑娘琴艺出众,不知可否请她来为我奏琴?」妇人面现难色道:「公子,对不起,高小姐除非是熟人代约,已没有再应邀而操琴,况且尽管能通过熟人代约,也须排期,不如让我介绍一位弹筝的姑娘与你,她也是技艺精湛的能手。」传鹰心想这高典静可算是红极一时了,正自盘算应否把这函件要此妇转交了事。

  一把雄壮的声音响起道;「原来这位兄台亦是知音人士。」传鹰转头一看,说话者神态飞扬,身旁站了几个人,一看便知是好手。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中间那高大商贾打扮的汉子向自己抱拳道;「小弟官捷,我左边这两位一位是以诗剑双绝名动江南的郑崖公子,另一位是以侠义称着的马临江大侠,右边这位是当今江湖上的新星白刃天。」郑。马两人都向传鹰恭手为礼,他们见传鹰人中之龙,气质尊贵中暗蕴无限潇,都起了结交之心。

  白刃天狂傲无比,两眼一翻,一副完全不把传鹰放在眼内的神态。

  传鹰当然更不把白刃天放在心上,他乃是武学的宗匠,只一眼就看出白刃天可进入一级高手之列,而且他身上散发杀气,显然精通先天真气那一类奇功,连忙暗自收束本身的真气,以免白刃天察觉到自己的虚实。

  传鹰答道;「小弟楚行雨,今日得遇众位江湖上赫赫名士,至感荣幸。」传鹰说话温文儒雅,令人生出好感。

  官捷道:「相请不如偶遇,我等今日特地来此聆听高小姐天下无双之琴技,楚兄如不嫌弃,请一起凑兴热闹。」传鹰正中下怀,岂会推托,几人随即登楼进入官捷的包厢。

  众人坐下闲聊起来,官捷何等样人,巧妙地探查传鹰的家世和来此的目的,传鹰一一应对,官捷也没有对他虚构出来的身世,起了丝毫怀疑。

  郑崖道:「高姑娘早应来了,不知何事延迟。」白刃天现出不悦的神色。

  马临江较为忠厚,道:「高姑娘从不爽约,必是因事延误。」白刃天一声冷哼。

  官捷眉头一皴,对白刃天的神态颇感不满,但他对这白刃天向有依仗之处,硬生生吞下这口气。

  马、郑两入对白刃天亦极顾忌,不想惹他。

  一个妇人走了入来道:「官爷还望你多多包涵,高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前来奏琴。」白刃天一掌劈在桌上,硬把那坚硬的酸枝台切下一角,霍然站起身来,众人一齐色变,传鹰见那台角断处,平滑整洁,暗忖此人果有惊人绝技。

  白刃天盯紧那几乎吓得晕去的妇人道:「如果在一柱香之内,不见高典静,我就拆了你的飘香楼。」官捷等人见他动了真怒,不敢上前劝阻。

  传鹰推测高典静有意回避白刃天,因此人狂傲自大,绝非善类,除了凭仗武功外,必还有所恃,否则绝难在这等京城大邑,横行如此,心下登时有了计较。

  蓦然一个身形优美的绝色丽人,手抱古琴,盈盈走人房中,也不望厅房内众人,便把古琴放在厅中已布置好的琴台上,席地坐下,这才抬起头,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清丽脱俗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

  高典静眼光扫射到传鹰的身上,微微停了一停,才转到白刃天身上道:「白爷平日见你儒雅温文,善体人意,原来却是这样火爆的脾气,我等弱女子养命之所,竟也难以保存。」她声线极美,语气中暗含深意,软硬兼施,就是白刃天再狂傲,也哑口无言。

  官捷何等圆滑,急忙道:「白刃天思念高小姐,脾气自然变得暴躁。」白刃天尴尬一笑道:「白某一时情急,请高小姐原谅。」这样低声下气,对他来说是相当难得,可见高典静魅力之大。

  传鹰环顾众人,感到气氛僵硬异常。

  郑崖和马临江二人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白刃天愈出洋相,他们两人愈是心凉,无论外貌武功权势,他们都远比不上白刃天,已失去了逐鹿高典静的资格。而且即使白刃天立即退出,他们慑於白刃天淫威的丑态,亦将永远印在高典静芳心上,连他们自己也有自惭形秽的心态。这等心理,微妙非常。

  传鹰观察入微,一下子把握了错综复杂的关系。

  传鹰淡淡笑道:「白兄既然出自真情,何需求谅。」众人愕然。

  白刃天面色一变,两眼射出凌厉的凶光,直射传鹰。

  传鹰丝毫不让,眼中神光暴张,像两支利箭反刺入白刃天的眼内。

  他为人脱不羁,意之所至,那怕他白刃天。

  众人包括高典静在内,无不心下惊懔,知道这俊伟的青年大不简单。

  首当其冲的白刃天几乎想闭目垂头,奇怪的是刚才狂升的怒火,忽地完全消失无踪。

  这一接触,无论精神气势,白刃天全军覆没。

  官捷立时插口道:「楚兄语出惊人,还请解释一二,否则由我主持公道,罚你叁杯。」连传鹰也不禁要赞他老练圆滑,只是轻轻一带,立时缓和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未待传鹰回答,官捷转向高典静道:「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楚行雨兄,我们刚才在门前偶遇初识,一见如故,知他是慕小姐大名而来,遂邀他上来。」高典静嗯的应了一声,眼尾也不望向传鹰,心中却在想:楚行雨?楚是楚襄王,行雨是行云施雨的上下两宇,那有这样的怪名,分明指的是巫山云雨。她人极仔细,想出这是个信手拈来的假名。

  众人眼光再度集中在传鹰身上,待他说出个道理来。白刃天一时发作不得,他岂可不待对方说出原委,而这正是官捷高明的地方,真当得上面面俱圆的赞语。

  传鹰从容不迫,坐在椅上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悠悠道;「叁年前我路过一座高山,忽然游兴大发,深入山中,见到一道令人观止的溪流,由山顶奔流而下,形成一道接一道的大小瀑布,直到山脚,才汇入河里。」众人一齐讶然,不知他为何说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传鹰用辞精简生动,所以他们一点烦厌的感觉也没有。

  白刃天也留心细听起来。

  高典静一向对身外事漠不关心,不知怎的也很想听他说下去。抬起俏脸,第一次真正打量传鹰。

  传鹰暗忖,你终於有兴趣瞧我了。

  这女子有种幽静深远的气质,动人心弦,难怪陆兰亭要给她写信。不过现在仍未有交信给她的机会。

  传鹰续道:「瀑布冲下,沿途山石层出不穷,千奇百状,轻重缓急,恰如其分。我沿溪而上,每到一处,必然驻脚细赏,为这天然奇景深深吸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眼凝视高典静,似乎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

  高典静一触传鹰的目光,芳心忐忑跳跃,垂下头来,心内乱成一片。

  传鹰的声音传来道:「我忽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自然』。天地间万事万物自有其不变的特性,例如水向下流,所以水由山上冲下,沿途流经之处,无一物的位置形状,不是反映水流的特性。换句话说,假设水流断绝,净是水流所留下的痕迹,一沙一石,莫不反映水流的『真理』,全属天然,不假人手。」众人听到这里,隐约感到传鹰想说甚麽,却没有具体的观念。

  高典静有悟於心,沉思起来。她浸淫琴道,对这类较不实质的抽象意念,特别敏锐。

  传鹰微微一笑道:「人之真性情,犹如水流,水过留痕,情过成事,既属真情,当是天然,岂能假人手加以改变。」众人恍然。

  这楚行雨思想独特,使人刮目相看。

  白刃天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传鹰听到很多轻微的声响,略一估计,最少有二十个以上的高手,正迅速迫近自己处身的厢房。

  其中有几个人,步声若有若无,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当来人迫近至叁丈许的距离,白刃天才察觉,大喝道:「有人!」话犹未已,房门给人一脚踢开,几道寒芒激射而入,分取房内各人,高典静也成目标之一。

  白刃天大喝一声,双掌劈出,把向他刺来的双剑迎住,只见一个红衣美女剑如凤舞於天,出一片绿莹莹的光芒,倏然而来,忽然而去,以白刃天的武功,一时间也被攻个措手不及,身子一退,硬生生撞破板墙,跌出了厢房外的长廊,劲风袭体,一片刀光剑影,突袭过来。

  每一个角落也有敌人出现。

  官捷正坐在窗前,见势不对欲跃出窗外,劲气扑面,一把长剑从窗外闪电刺来,官捷侧身一避,一人乘机跃了人来,阴恻恻的道:「叛贼!你也有今日!」官捷心中一懔,竟是向无踪。

  房内两丈许的空间,一片刀光剑影,劲气纵横。

  向传鹰攻来的是一对判官笔,分取咽喉和下阴,手段毒辣之极,毫不留情。

  在外人看来这对判官笔迅疾之极,但在传鹰眼中双笔劲道不足,速度迟缓,兼且来人腰脚配合破绽百出,实在不堪一击。

  他关心的只是那当胸刺向高典静的长怆,他还可以看到面色煞白的高典静,在这生死一刻,仍是那样出奇的平静,一副坦然受死的样子。

  传鹰虎躯横移,从一对判官笔中穿过,同时拍中了使判官笔的老者身上最少八个穴道,闪身到丁高典静旁边,左手施展他最擅长的惯技,抄起高典静的小纤腰,只觉入手柔软之极,右手一把捏着枪尖,略一运力,枪把反撞持枪人两边肩井穴,持枪人双手即时软垂无力,魂飞魄散下,向後急退。只听哗啦一声,传鹰搂着高典静,冲破屋顶,一飞冲天,竟然离开了屋顶有五丈之高。

  屋顶本埋伏了四个黑衣人,一时间都目定口呆,目送传鹰向远方落下,倏忽隐没在黑暗里。

  一声惨叫从屋中传来,郑崖给一个手持双矛的壮汉当场刺毙。

  第四章 勇救佳人

  传鹰挟着高典静,穿房过舍,不一会儿到了天下闻名的西湖湖畔,天上一弯明月高挂,整个湖沐浴在一片金光里,蝉儿叫唱,大地充满了生气。

  传鹰放下高典静,贪婪地吸纳新鲜空气,一时间两人都呆呆地凝视这迷人的夜景。

  还是传鹰先开口道:「我救了你一命,为什麽竟全无多谢的意思?」别人讲求施恩莫望报,传鹰却完全不管这一套。

  高典静道:「如果你把我和的琴一起救出,我或者会多谢你。」传鹰一声长笑,冲天而去,声音远远传来道:「这又有何难?」过了片刻工夫,传鹰一跃而下,双手递上一个断裂了的古琴,该是被兵器砸毁。

  高典静哂道:「还是救不了。」

  传鹰失笑道:「琴虽毁人却在,只要琴心未毁,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高典静眼中闪过一点光芒,深觉这人处处与别人不同。

  传鹰从怀里掏出陆兰亭写给她的函件,道,「这是给你的。」语气态度,都随便之至。

  高典静也不以为怪,接过一看,顺手便把信函撕个粉碎。

  高典静见传鹰头也不转过来看,心中有气,起身道:「大爷,请问我可以回家吗?」传鹰说道:「让我送你一程吧!」

  高典静回复她优雅动人的风姿,淡淡道:「不用了,小女子的蜗居就是前面那座绿色房子,贵客请便吧!」传鹰见她语气冷淡,也觉没趣,他为人潇 之极,并不放在心上,道:「高小姐珍重!」转头便去。

  高典静望着他雄伟的背影,逐渐远去,心头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这时才醒起连他真正的高姓大名,仍是未知。

  传鹰沿湖缓步而行。

  在月色下,西湖的夜,格外温柔。

  心中却在回想刚才为高典静回飘香楼取琴,郑崖和马临江二人伏房内,其他的人,则不知踪影,脑海中不由泛起一幅鲜明的图画,那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郎,手上一长一短两把宝剑,迅速移动,手上化出千百道剑光。

  就在那一刻,传鹰看见在里许外一所大宅屋顶,红影一闪而没,若非传鹰有惊人眼力,如何能在这样远的距离察觉。

  传鹰大喜,全力向红影出现的方向追去。

  刹那之间,传鹰站在刚才红影出没之处,在视力可见的范围内,杳无人迹。

  传鹰推算红衣女郎出了问题,否则他们谋定而动,若一击成功,必应迅速退去,怎会还有这点闲情逸致,在此飞檐走壁,欣赏夜月。

  传鹰仗恃绝世轻功,以立身处为中心点,迅速地绕圈而走,一圈比一圈扩大而去,这方法果然奏效,走到第叁圈,离那中心点已有四里之遥,传鹰听到东北角传来几下金铁交鸣的声音。

  传鹰心中一喜,冲天而起,像夜鹰一样,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兵刃声从一所大庙中传出,传鹰认得是着名的关帝古庙,平时香火鼎盛,这时兵刃碰击之声倏然停止。

  传鹰跃落瓦面,潜了入内,紧伏横梁之上。

  那红衣女郎已给逼得背脊贴墙,左手短剑不翼而飞,只剩下右手一把长剑,高举胸前,一双美目,射出坚定的神色。

  围攻她的共有四个人,都不是中原人的模样,一人持矛,两人持刀,另外那名大汉手持子枪。

  这时众人都停了手。

  传鹰一看叫糟,这四人所采的位置角度,均无懈可击,传鹰心想即使换了自己落场,也不能於一时叁刻内突围,这红衣女郎当然更不可和自己相比。

  这时庙内还分散地站了几个人,一个人鹰鼻深目,正是卓和,他旁边站的,赫是传鹰的「老朋友」毕夜驾,他两人身後另有叁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官捷。

  传鹰顿然明白女郎是反蒙的一路,看她的装扮风姿,不是龙尊义座下高手红粉艳后祁碧芍还有谁?

  卓和朗声道:「祁姑娘,我看你还是放弃负隅顽抗,我们若非不忍伤你,就算你有九条命,亦已尽数贴上,我们思汉飞皇爷,对你心仪已久,若得姑娘大驾光临,当以礼相待。」祁碧芍贴墙俏立,深深调息,神情悲壮,并不答话,不用说是要拚死突围。

  毕夜惊沉声道:「此女功力颇高,待老夫出手吧!」卓和一听,心中不满,暗忖我座下四大金刚,名震天下,岂会错失於一女子之手,便道;一毕老师德高望重,岂敢有劳!」刚要发出暗号,命四人出手攻击,那知祁碧芍手上精芒暴现,迅速刺向那持矛的色目人。战事再起。

  这时长啸自天而降,一道人影向拚斗的五人扑去。

  卓和与毕夜惊见这人扑下的声势,胜於千军万马,气势强大,暗呼不妙,连忙扑前相助,已迟了一步。

  几颗头颅随着鲜血的喷溅滚落地上,那人顺道一刀向冲来的毕夜惊和卓和劈去,两人一齐出手封架,那刀如羚羊挂角,破空而来,使人根本无从捉摸其角度与变化。

  卓和掣出铁鉴,施出压箱底的本领,连续变化了数次,才勉强挡了这一刀,当的一声大震,传鹰的内力无边无际地涌来,卓和向後连退七步,才勉强站得住脚,全身血气浮动。

  毕夜惊见是传鹰,乖巧得多,忙缩回双手,一个倒翻退出丈许开外,同时立即跃出天井,扬手下烟花冲天而起,面对这等大敌,毕夜惊焉敢掉以轻心。

  其他人见卓和站立不动,毕夜惊跃出天井,自己比之这两人万万不及,岂敢轻举妄动,兼且目睹卓和座下四大金刚,适才还是厉害之极生龙活虎的好手,现在都在传鹰刀下身首异处,更是噤若寒蝉。

  传鹰也在暗叫侥悻,这色目人居然能接住自己全力一刀,功力比之毕夜惊是只高不低,因为自己的刀法讲求气势,胜败立决於数刀之内,假设这卓和与毕夜惊舍命攻来,自己虽不致落败,要缠上自己一时叁刻,应该绝无问题,现在毕夜惊不战而退,确是可以还神作福。

  传鹰朗朗大笑:「各位如不反对,传某就此告辞。」他一边说,一边把庞大的刀气,向卓和催迫过去。

  卓和苦苦运功抵抗,那敢开声。

  毕夜惊只求己方强援速至,要他入来「挽留」传鹰,那是休想。

  这两位绝世高手毫无表示,其他各人更不敢作声。

  传鹰向身後的祁碧芍一招手,两人一先一後,大步走出庙外。

  甫一踏出庙门,长剑当然落地,祁碧芍向地上倒去。

  传鹰一手抄起这红衣美女,她已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

  传鹰估计她损耗过度,刚才在庙内敌人前苦苦支撑,现下心神一松,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可见这美丽的女子,内心非常坚强,否则也不能在这男性称尊的社会,取得这样的地位。

  传鹰抱起祁碧芍的同时,箭矢般向前跃出,刚飞过了几个屋顶,忽然大感不安,原来以大庙为中心点,已经全给包围丁起来,四方八面里许远处一排排都是光点,成千上万的火把,朝自己立身之处迫来。

  能在刹那间调动这样庞大的人力,除了思汉飞还有谁?此人精於兵法,看来无论向那个方向逃,也将陷入蒙人的重围之内。兼且自己还要照顾这昏迷的红衣美女,今晚实是凶险之极。

  传鹰面对如此场面,反而士气高昂,探手把祁碧芍移向身後,从怀中抽出一条长索,将祁碧芍紧紧扎缚在背上,抽出长刀,一声长啸,直向西湖奔去。

  传鹰背着祁碧芍,迅速奔上横跨西湖的白堤。

  这一着大出思汉飞意料之外,这时他正站在一座 於西湖湖畔的高楼上,高楼上又搭起了一座木台,使他踞立其上指挥全局的进退。

  这样的制高点在杭州市总共有六处,只要敌人在杭州 任何一处地方出现,他也可以因敌人的所在而登临不同的制高点,指挥己方大军。

  这等布置,确是高明。

  思汉飞心下正重新对传鹰加以估计,因为换了任何人,在这等情形下,都必会试图往人口密集、屋宇相连处逃走,如果走上白堤那样一望无际的走道,蒙古人素以骑射名震天下,其冲锋陷阵之术,更是天下闻之色变,在这等平阳之地,如何能有逃生之理。

  思汉飞的布置正是针对这种心理而设,假若敌人设法从屋宇密集之地逃走,情形反为更凶险。

  思汉飞打出手势,高台上的火把应命依某一特定的方式挥动,使思汉飞能调兵遣将,务求取得传鹰的首级。

  传鹰奔上白堤的中段。

  前後也有蒙古骑兵追来。

  蹄声踏在堤上,轰天动地。

  传鹰抬头看了天上明月一眼,心想刚才和高典静一齐看明月的心情,和现在是多麽不同。

  劲风扑面,漫天箭矢疾射而来,煞是好看。

  传鹰暴喝一声,冲进箭雨裹,长刀上下封格,射来的长箭全被挑开,他闪高窜低,一忽儿已和蒙人短兵相接。

  前排骑士的满天长矛,当面刺来。

  传鹰长刀划了一道弧旋,七八枝长矛,连着七只断了的血手,一齐掉在地上。

  传鹰跟着闪入马底,长刀从下向上攻,蒙兵虽大声呼喝,仍然不断掉下马来,数百蒙古铁骑,乱作一团,蒙兵虽然凶悍之极,但对穿插於马低的传鹰,却是有力难施。

  思汉飞所处的高台上灯火缓缓移动,两队步行的蒙兵现身两端,手上持着铁斧利刀等攻坚之器,两边夹迫而来。把数百蒙古骑兵和传鹰都围在中间。同一时间白堤的两边出现了无数快艇,艇上布满蒙人,弯弓搭箭,声势惊人。

  传鹰窜过了骑兵队,却不损一马。骑兵队受命不准追击,只剩下传鹰二人往蒙古步兵来处奔去。

  传鹰知道好戏尚在後头,敌方高手未见一人,显然要待自己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才出手捡便宜,幸好自巳从战图录悟得阴阳互易之法,气脉悠长,尚有本钱一拚。只见黑压压的蒙古步兵团,千百利斧长刀在月色下闪闪生光,以急速的步伐向自己走来!这些均为蒙军精锐,步伐一致,生出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使人心胆俱丧。

  传鹰反手轻拍祁碧芍一下,一紧手中厚背刀,亦以稳定的步伐,大步向迫来的蒙军走去。

  厚背刀发出强大的杀气,配合脚下坚定的步伐,竟比迫来的千军万马,气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场面悲壮之极。

  就在这时,背後的人儿呵了声,缓缓扭转,动人的肉体和传鹰的後背磨擦,这真是个要命的时刻。

  同一时间第一排的蒙军挥斧劈来。

  传鹰一刀横扫,寒芒暴闪,蒙人纷纷在血光飞溅中倒跌向後,传鹰每一刀也贯满真气,中刀者必难保命,刀法凶厉绝伦。

  在敌人刀山斧海之内,传鹰仍以惊人的快速在移动,每一霎间都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位置,一方面使敌手无法伤害背上的祁碧芍,另一方面使面对自己的敌人永远是一小撮,不能形成围攻的死局。

  但这也是最耗力的打法。

  传鹰刀光寒芒到处,蒙人纷纷毙命,可是敌人的援手源源而来,看来传鹰力尽而亡,乃是迟早之事。

  思汉飞临高远望,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叫卓和集中高手,在传鹰冲出白堤时加以拦截。」战况到了最後阶段。这时快艇上的蒙兵亮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以防止传鹰跃入湖中遁去。

  思汉飞对传鹰估计甚高,认为他可杀出重重围困,冲破这十丈距离,离开长堤,到达沿湖而建的民居,那处才是思汉飞重兵所在。

  传鹰刀光纵横开合,他又改了另一种打法,缓缓向前移动,带起的刀气,任何人进入了半丈内的范围,必被他在气机的牵引下,迅速击毙,即使凶悍如蒙古人,也在传鹰不世的刀法之下,心胆俱裂。

  思汉飞站在高台上,遥遥鸟瞰全个战局,背後一阵脚步声传来,赤扎力奔至身旁道;「皇爷,西湖东岸的民居已完成疏散,沿湖东面整个区域均被严密封锁,今次他插翼也难飞。」思汉飞道:「给我备马,你代本王在此主持大局,待我亲自领教他的绝艺。」在西湖东岸一座平房的楼顶,以卓和为首密密麻麻站了叁十多人,远远观看白堤上的战况,除了毕夜惊。白刃天、程载哀、崔山镜和其他几个汉人高手外,还包括蒙人和色目人的高手,阵容强大之极。

  卓和道:「此子功力高绝,刀法自成一家,并不依循已知的成名刀招,每一刀都如妙手天成,似是依从某一天地至理,令人无迹可寻,与天地一体相承,不露丝毫破绽,确已得窥刀道的最高境界。」崔山镜道:「卓兄请勿忘记,我们这里有一位武林新星,足以与这传鹰抗手。」他语气尖酸,矛头指向白刃天。

  白刃天如何不知,冷哼一声,他也是武学的大行家,见到传鹰刀法,知自己和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心高气傲,不堪激将,向卓和恭手道:「卓指挥,请让在下出战。」卓和道:「白老师务须万分小心。」

  白刃天狂怒之极,他原意是希望卓和会阻止他出战,又或会加派高手配合,那知卓和平日也不满他的狂傲,今番来个顺水推舟,他难以下台,惟有硬着头皮出战。

  传鹰在蒙军的步兵团内,来回冲杀,刀势如虹,挡者披靡,就在此峙,只觉背後的红衣美女,手脚一紧,缠了上来,耳边一把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道:「谢谢!」蚊蚋般的语声,似乎又带有无限羞涩。

  传鹰全身一轻,原来当祁碧芍未醒之时,全身放软,重量下坠,背负起来极之不便,目下当她双手双足一齐缠实传鹰,传鹰自然背後一轻,转动倍增灵活。传鹰大发战威,更是将四周的蒙兵劈得血肉横飞。

  忽然闲,传鹰在千万兵马的 杀声中,听到一下细微的破空声,似是某一种利器从背後刺来,但为祁碧芍身体所隔,所以不能产生感应。

  传鹰听觉灵敏之极,这一下偷袭,依然不能逃过他的双耳,他从破空声的尖厉和速度,迅速分类,最後把偷袭者归纳入一级好手之列,心下已有计较。

  偷袭者正是白刃天,他自知正面进攻传鹰,自己落败的成数极高,惟有利用祁碧芍这弱点,希望一石二鸟,纵使没有这般理想,若能伤得祁碧芍,再乘机退却,也不算太失面子。

  白刃天这一剑迅速而无声,转瞬刺至离祁碧芍身体尺许之处,刚要再发内劲,加强剑势,突然跟前一花,传鹰转换了位置,只见传鹰双目瞪着自己,寒芒一闪,厚背大刀当胸劈来。

  白刃天也是了得,一收长剑,不求有功,但求保命。

  传鹰长刀一闪而下,劈在白刃天长剑的护手上。

  白刃天全身真气被传鹰这无坚不摧的一刀几乎震散,正要後退,颈项处一凉,全身精血急 ,变成了被割断了咽喉的 体,被传鹰顺脚踢得倒飞出去,且把後面十来个蒙古兵撞得骨折倒地,其势才止。可见这一脚的威力。

  卓和等人面色大变,绝估不到白刃天一个照面便当场毙命。

  卓和连忙挥手,身後二十馀名高手,缓缓向传鹰迫去。

  传鹰刀势又变,厚背刀的寒芒在火把光照耀下乳燕翔空,再跃高探足踏在一个蒙古兵头上,只听头骨爆裂一声,蒙兵七孔流血,这时他又踏上另一蒙兵头上,该蒙兵虽极力挡架躲避,但传鹰脚法精妙,踏破该蒙人的刀幕,鞋底硬是踏在他的头上,蒙兵立时身亡。传鹰借力一跃,离岸边更远。

  刚才白刃天一剑刺来,祁碧芍感觉一股寒风袭体,暗叫:我命休矣,又不想惊扰传鹰,下意识把身体紧向传鹰挤去,只觉从传鹰身体输入一股真气,与自己内力融合运行,刹那间体力恢复了大半,鼻中嗅着传鹰男性的气味,浑浑沌沌,再也记不起身处险境,就在此时,传鹰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知怎的,祁碧芍在这男人的虎威下,高傲顿失,心甘情愿地听他吩咐,诚恐漏了一字。

  卓和见传鹰似欲逃进民房密集之处,冷笑一声,挥手命众高手四散拦截。

  传鹰自知刚才博杀白刃天那一刀,耗用了极多真力,若不能於短时间内逃出,实是有死无生,敌人高手除了白刃天外,全未现身,自己现在虽然纵横不可一世,好景却是难以长存,敌人的战略实在高明。

  传鹰身法极快,转眼间还有四丈便可跃上最接近湖边的一所民居,待要全力窜上,跟前精芒忽现,叁支劲箭,从非常巧妙的角度射来,刚巧把自己所有前进之路封死,而且箭和箭相差的距离,看似无甚道理,但在传鹰这等高手大行家眼中,便知若避开第一箭,第二箭射至的时间,刚是旧力未消新力未发那刹那的空隙。

  传鹰暗赞一声,从蒙兵的头上倒翻下去,暗忖若不能杀此射箭的好手,今晚休想生离此地。脚刚触地,一把长枪,两柄巨斧疾袭而至。

  第五章 势不两立

  蒙方的高手亲自出击,传鹰顿陷险境。

  攻来的长枪在一个色目人手中挥舞,此人五短身材,精悍之极,一支长枪刺扫之间,劲气飞旋。

  另一蒙古大汉形相威猛,瞧模样乃勇不畏死之士,两柄各重上百斤的大斧,在他手中使出来轻如无物,手法细腻之极,使人在心理上已感到难以对抗。

  传鹰知道这两人均是敌方好手的顶尖人物,虽未及卓和和毕夜惊之辈,比之白刃天却是大致相若,容或只差一线,但今次两人已有白刃天作前车之鉴,自己真力又大为损耗,故两人虽被自己的刀法攻得左支右绌,一时叁刻还未能杀敌脱身。

  突然间杀气扑面而来,卓和一对铁 ,迎面攻至,传鹰顿陷苦战,刚才一路杀来,祁碧芍并不成为一个问题,在这等高手交锋下,传鹰被人利用她来加以牵制,形势立转危殆。

  传鹰肩头鲜血飞溅,被一个在旁虎砚眈眈的瘦削汉人,一矛建功。

  在场蒙人一齐喝采,这还是传鹰第一次受伤,伤势虽无甚大碍,对蒙方士气,却有极大激励作用。

  传鹰一声长啸,决意全力突围,暗吸口气,长刀迅速劈出,这几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线条,在旁观者眼内刀法优美自然,但在场与传鹰血战的四大蒙方高手眼中,长刀在兵器的空隙间穿行无阻,自己便像赤手空拳一样,手中兵器丝毫起不了阻挡的作用。

  首先是那使长矛偷袭的汉人惨叫一声,胸前鲜血四射,当场倒毙,跟着使双斧的蒙古大汉右手齐肘而断,使长枪的色目人的斗大头颅,整个飞上丈许的高空,断颈处喷出一股鲜血,直达两丈开外。只有卓和功力最高,迅速退入蒙军人丛里,避过此劫。

  传鹰再杀入蒙军中,全身已呈乏力,暗幸方才一刀,镇住蒙方高手,一时间没有人敢跟来。

  传鹰迅速移近最接近的那所民房,心想只要闯入民居,自己虽可利用房屋免受蒙军波浪式的进攻,但对蒙方高手攻击自己,反更为有利,况且对方有个技艺惊人的神箭手在高处虎视眈眈,极可能成为致命的因素,形势於己大为不利。

  传鹰杀至那民房的大门前,当下使出刀法,迫开身边蒙兵,一脚震开大门,冲了进去。

  轰天动地的一声大喝,门内前院的天井站了十数个蒙古大汉,全体精赤上身,运气扬声,把手上的铁矛,像十多道闪电一样向传鹰掷来。十多个人动作一致,喝声一致,便如一人大喝般,同时掷出十多支长矛。

  每一支长矛,贯注了每一名壮汉全身之力,即使以传鹰的盖世武功,也不敢硬撄其锋锐,何况在这力战身疲之时,他却又势不能退後,皆因背後蒙军如狼似虎,高手如林。

  传鹰当机立断,在长矛袭体前一瞬。往横急移,贴着墙的内围迅速滑翔,全部长矛均告落空。

  这一下移动纯靠一口真气,传鹰一阵心跳,知是真气耗尽的先兆,其实若非他在战神图录悟得阴阳互易。循环不息的大法,早已在白堤处力尽而亡。

  传鹰本来是要向这十数个矛手进攻,使他们没有机会作第二轮投掷,但真气运转不灵,只好提气踢开一道侧门闪了进去。

  这次反而给了他有喘息的机会。

  原来十几个矛手後涌出无数手持铁盾穿有重甲的刀斧手,这等战士最擅坚守,正是针对传鹰不能再消耗内力的缺点,但在室内,却是难以发挥所长。传鹰这一避,刚好躲过这批重甲手的锋锐。

  传鹰穿门入室,门内是个偏厅,布满了如狼似虎的蒙古悍兵,见他进来,不顾生死的扑至。

  传鹰提气跃上屋梁,哗啦一声,撞破屋顶,跳了上去。

  只见一弯明月之下,一人提矛卓立,身穿蒙古皇服,赫然是蒙古叁大高手之一的思汉飞。

  思汉飞道:「传兄今日能闯至此处,足可名留史册,本人也来凑兴,何不先放下背後美人,如此月夜之下,你我一决雌雄,岂不痛快。」传鹰哈哈一笑道:「这又有何不可?」缓缓解开身上长索,一边运功内视,知道自己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这一战实是有败无胜。

  传鹰将祁碧芍慢慢放好,只见她一双美目,深如大海,内中贯注深刻无边的感情,好像要在一注目间,完全传达给自己。两人其实整晚共进共退,出生入死,到现在才是第一次正式照面。传鹰泛起刻骨铭心的感觉,实在不舍得让这动人的女子离开自己。

  祁碧芍经传鹰输入内力,加上自己本人一番调息之後,几乎尽复过来,她遵照传鹰吩咐,依然假装软弱无力的样儿。

  她现在成了他最後一着棋子。

  传鹰提刀立在屋脊上,下面火把密布,附近几个屋顶,稀稀疏疏站满了卓和、毕夜惊等高手级人物。

  整个湖畔民房区域,给照得明如白昼,思汉飞负矛而立,雄伟如山,确是大家风范。

  思汉飞道:「传兄人中之龙,为我生平仅见,可惜各为其主,不能握手言欢,确乃人间憾事。」传鹰一边借机调息,一边道:「思先生这等情形下,仍给传某放手一搏的机会,传某甚为感激。」思汉飞道,「若不能与传兄一较高下,本人岂能心息,誓将成终生憾事。」他见传鹰绝口不提力战在前,自己挑战在後,占了莫大便宜,使自己更有颜面,足见传鹰广阔的胸襟。传鹰虽在这等生死关头,依然予人满不在乎的印象。

  思汉飞长矛在头顶挥舞出万道光芒,在火光闪耀下,忽又化成一矛,横在胸前。

  传鹰放开杂念,轻提厚背力,遥指两丈外的思汉飞。天地忽然陷入一片肃杀之中,虽是夏末秋初时分,却彷似严冬忽至。

  四周围着上万的蒙古精兵,却听不到丝毫声音,只有火把的松油给烧得劈啪作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把雄壮的声音在十丈许外一个屋脊响起道:「传兄弟别来无恙。」随着声音,一名神熊威猛的壮汉在屋脊出现,展开手中双 ,挡者披靡,原本布满屋顶的蒙兵纷纷跌下街上,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下,一个高大的蒙人在左边高楼直跌下来,随他同时下堕的还有一把大弓。然後高楼现出一个高瘦的身形,手执双尖长矛,竟是矛宗直力行。

  跌下来的,正是颜烈射。

  传鹰内心欢呼一声,除去此君,便如去其眼中之刺,此人箭术盖世,对自己逃走有莫大的威胁。

  直力行立於高楼之上,夜风把他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脚下七八丈处颜烈射伏 街头,心下百感交集。能为好友韩公度报却一箭之仇,仍是大快。

  「当!」一声大震,碧空晴电疾的身形掠空而过,直往传鹰所立的屋脊扑来,卓和跃上半空迎击,半空中  相击,碧空晴继续扑来,卓和斜向下堕,显然吃丁暗亏。

  碧空晴的武功比之当日惊雁宫之役时,又更上一层楼。

  蒙方高手,纷纷拦截。

  传鹰大喝一声,长刀缓缓向思汉飞画去,附近的气流随刀势逐渐加强旋转式的对流,压力骤增。

  思汉飞长矛虚刺,化去长刀带起的气流,心下奇怪,因为传鹰这种打法最是耗力,以传鹰目前的状态,更是不宜,传鹰此举,无疑自杀。

  思汉飞感到刀气愈来愈凝聚,传鹰这一刀,达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全无痕迹,自己除了後退避其锋锐外,实再无他法。这後退亦是大有学问,必需封死敌人的下着变化,否则敌人受气机带动乘势前击,自己势将难逃即场败亡的命运。

  传鹰一刀去势未尽,突然一声长啸。

  躺着不动的祁碧芍从屋边一跃而前,传鹰向後急退,刚好退到跃高的祁碧芍脚下,双掌齐拍,全力击在祁碧芍脚下。

  祁碧芍像一只红色小鸟般冲天飞起,越过蒙军 成的人墙,直向二十丈外的黑夜投去,转瞬不见。

  传鹰横刀立在屋边,状如天神。

  思汉飞正要扑前,刚才传鹰那一刀带起的刀气,有若实质,久久不去,自己便如和一个隐形的刀客决斗,难作寸进,心下骇然。

  就在这时,碧空晴跃落屋背,双 横胸,挡在传鹰之前,一阵大笑。

  蒙方高手之众,竟然拦他不住。

  传鹰暗呼碧空晴你来得及时,原来他油尽灯枯,几乎连站直身体也感到困难。碧空晴语声传来道:「田过客即将出现,你务要随他而去,这处让我俩应付。」思汉飞正要发言,直力行在高楼上暴喝道:「毕夜惊,你有种便与直某在这楼上决一死战。」毕夜惊一声长啸,隔着屋顶向思汉飞躬身道:「思皇爷!毕某受你礼遇一生,无任感激,但望能赐准毕某与此人单打独斗,则毕某再无憾事。」思汉飞略一沉吟道:「毕老师必能杀敌取胜,谨此先贺。」蒙人最重英雄,若毕夜惊缩头不出,实再无他容身之地,思汉飞不能不答应。

  毕夜惊掠起扑往高楼,众人一齐喝采,才知此老阴沉之极,平日总收起几分功夫,保留实力。

  直力行一代宗师,连忙退至一角,丝毫不占毕夜惊阵脚未稳的便宜。

  毕夜惊展开架式,双爪遥罩直力行,一时成对峙之局。

  卓和突然厉喝道:「传鹰!刚才祁碧芍是否带走了岳册?」这一句话立时轰动全场,使人觉得路转峰回,摸不着头脑。

  传鹰沉声道:「一点不错,传某终不负韩公度大侠之托,已成功将岳册由祁女侠交予龙尊义。」全场登时哗然,有人估到传鹰必已先将岳册觅地收藏,只要他将藏册之所,告之祁碧芍,再由祁碧芍告知龙尊义,便大功告成。

  思汉飞仰天长笑道:「尽管有神兵利器,若用者不得其人,施行不得其法,神兵利器,与废物何异?宋室百年积弱,气数已尽,我大蒙如日中天,纵横千万里,未尝一败,乱臣贼子何足道哉?」卓和把握时机,将这番话用蒙古话大声向四周密布的蒙兵讲了一遍,众蒙人一齐欢呼喝采,声震屋瓦,天地色变。

  思汉飞寥寥数语,争回失去岳册的声威。

  碧空晴和传鹰对思汉飞的气度颇为心折,两人英雄了得,并不会因与思汉飞对立而故意贬低他。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呼喝,蒙人立即乱成一团,原来是十几只蛮牛,拖着一辆烈焰冲天的牛车,以惊人的速度,从长街的一端,直向传鹰和碧空晴立足的屋脊下狂冲而来,牛车上放满木材,倒满松油,火势强猛,声势骇人。

  一名胖子执着一柄长约叁丈的大旗,在急奔的牛背上来回纵跃,挥舞得虎虎生风,挡路者无不给他撞得东倒西歪。牛身上虽插有长箭,但牛群受伤後更是疯狂。将蒙人撞得倒飞而起。

  田过客这一手漂亮之极。

  转瞬间,狂牛和牛车冲破了蒙军的重围,来到传、碧二人脚下。

  碧空晴一掌拍在传鹰後,跟着反手一 ,把攻来的思汉飞扫开。

  传鹰只觉碧空晴掌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凌空扑出,一直跃至离田过客还有两丈许远,其势已尽,急往下跌,传鹰浑身乏力,暗叫我命休矣。

  田过客大喝一声,大旗卷来,接过传鹰,连旗带人,冲破了蒙人的铁筒般的围困,带着满天火焰,望西逃去。

  蒙方高手卓和等纷纷追去。

  田过客把传鹰放在一只狂牛的背上,他心知逃过蒙军容易,要甩掉卓和等高手,却是绝无可能。

  田过客跃下街心,十多名以卓和为首的高手已在十丈外迅速追来,田过客耳中听到牛车带着传鹰奔去足音,当下稍觉安心,一挥手中大旗,决意死守此地。

  碧空晴和思汉飞两人的形势亦是干钧一发。

  思汉飞似乎半点也不把传鹰的逸走放在心上,一振手中长矛,长笑道:「能与碧兄一决高下,亦是人生快事。」碧空晴发髯根根直竖,把气功运至极尽,腰背俯前,双 反而收後,喝道:「思兄名列蒙古叁大高手,不知可有胆量与本人单打独斗,否则我将全力突围。」思汉飞暗赞碧空晴,这人看来豪迈不羁,其实思考细密。因为即管他能战胜思汉飞,亦必然元气大伤,目下蒙人千军万马,兼之高手如云,他如何能闯出重围。所以思汉飞若不许下诺言,碧空晴唯有趁现在的最佳状态下,拚命逃走。

  思汉飞乃不世之雄,断然道:「碧兄无论胜败,只要不是当场败亡,我以蒙古大汗之名,保证无一人拦阻你。」他不说以思汉飞之名,而说蒙古大汗,是怕不幸他落败身亡,蒙人情急违命,显示出他的自负和诚意。

  思汉飞又以蒙语向四周的蒙人说了一次。

  碧空晴暗暗心折。

  思汉飞长矛缓缓划动,生出一股股利如刀刃的气流。

  碧空晴一声暴喝,轰动全场。

  四周传来瓦碎的声音,可见这一喝之威。

  思汉飞在他第二声暴喝前,长矛飞刺。

  这一矛像波浪般起伏标前,每一次沉下,每一下冒起,矛势反而更趋缓慢。没有人再觉得那是一支死物的钢矛,而是像条有生命的毒龙,随着无形的滔天巨浪,一起一伏向两丈外的碧空晴扑攫而去。

  高楼上的直力行和毕夜惊则是全无声色,便像溶入了黑夜里。

  远方传鹰逸去的方向,隐约传来激烈的恶斗声,田过客已与敌人动上了手。

  思碧两人立身的屋顶下,站满手持火把的蒙人,火光劈啪烧闪。碧空晴闭上双目,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感觉长矛击来的路线。

  到长矛离开他只有六尺时,矛势更缓,但带起的劲风,却摧得他的头发和衣衫向後飘飞,惊人的压力,更使他呼吸不畅。

  碧空晴又大声暴喝,名震天下的双绝 ,趁弹前之势,几乎不分先後痛击在矛尖上,然後整个人借势弹开。

  思汉飞双腕一震再震,碧空晴这两下重击一刚一柔,恰好把他的力道化去,再向後弹起,避过了他借势以矛尾挥打的後着变化。这确是了不起的对手。

  思汉飞不进反退,恰好这时碧空晴回扑而来,刹那间, 矛重重互击了数百下。

  四周旋起激烈的气流,屋顶上的碎瓦不时激飞半天。

  明月下,龙虎争锋。

  高楼上的直力行和毕夜惊,也到了生死立决的边缘。

  两人双目如鹰隼般凝视对方。

  直力行卓立不动,着名的双尖矛以右手收在身後,一截在头顶露了出来,另一只手作刺劈状,遥指高楼另一边的毕夜惊。

  毕夜惊不断运转体内真气,两手屈曲成爪,一上一下,准备全力的一击。

  这两人因韩公度的死亡,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毕夜惊一声长啸,终於结束冗长的对峙,作破釜沉舟的一击。

  他跃往高楼的上空,双爪化拳,痛击在下的直力行。

  直力行背後的双尖矛弹飞半空, 出万道白光。

  毕夜惊嘿然一笑,拳化为刀,向矛尖削去。他的手上功夫有超过六十年的功力,确是非同小可。

  倏地矛影消去,变成一道白光,向毕夜惊腰腹处插来。

  毕夜惊大奇,直力行这下不是顶门大露吗?不过此刻岂容多想,腰劲猛运,整个人再凌空弹起,变成头上脚下,避过矛尖,两手化拳,向直力行顶门重击而下。

  直力行仰起长脸,当毕夜惊看到他眼内坚决的神色,心中骇然大震时,已来不及改变即将发生在他两人身上的命运。

  双尖矛断开。

  变成两支短矛。

  直力行整个人炮弹般跃起,头顶撞上毕夜惊的铁拳。

  毕夜惊双拳痛击在直力行头上,听到他头骨碎裂的声音。同一时间他头颅两边椎心钻肺般狂痛,直力行撞上他双拳的同时,举手把双矛左右插入他的头内。

  毕夜惊明白了,直力行自知今夜必死,找了他来陪行,那是他一生中最後一个思想。

  高楼上一声狂嘶两个人形翻滚而下。

  蓬!蓬!两人齐齐掉在街心。

  两大高手同归於尽。

  碧空晴连叹息思想的时间也没有,思汉飞的长矛在两丈外的屋顶幻变无常,准备惊天动地的最後一击。

  长矛开始向自己推来。

  他又感到长矛带起的惊人压力。

  那边厢的思汉飞收摄心神。

  他就是长矛,长矛就是他。

  再也分不出彼此。

  碧空晴的武技比他想像还要高明强大,绝对可以代替横刀头陀的位置。

  他蒙古国势如 中天,水涨船高,出了魔宗蒙赤行、国师八师巴和他思汉飞,正是上应天理,但不解的是宋朝覆亡在即,居然仍能冒出了像传鹰和碧空晴这两位绝世豪雄,令人费解。

  何况尚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上宗师令东来。

  远方的碧空晴发出一下低吟,初时微细难闻,彷似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倏忽後占据了整个天地。

  思汉飞像在狂风呼号中,逆流而上,他知道碧空晴已把他独门的气功,溶入啸声里,向自己展开最狂猛的硬攻,自己的心灵稍露空隙,立时受制,现出破绽。

  两人到了决一雌雄的最後关头。

  碧空晴双 向刺来的长矛缓缓击出。

  矛和 以奇怪的缓慢速度不断接近。

  又似乎快若奔雷。

  双方都清楚对方的意向。

  矛和 都变成了有性格有感情有志向的异物。

  两人同时发觉了一件事,惊骇莫名。

  就是照目前的发展,当长矛贯穿碧空晴的胸膛时,恰是双 击碎思汉飞头颅的一刻。

  没有人敢作少许改变,气势和速度已伸展到极尽,任何一丁点的变异,只会加速对手的速度,增强敌人的气势。

  此消彼长。

  无论愿意与否。

  箭已是在弓弦上。

  两大高手一步一步走向同归於尽的末路。

  在这生死的边缘。

  碧空晴闷哼一声,硬生生把双 收回,一个倒翻向後。

  在思汉飞的全力攻击下,这样化攻为守,不啻自杀。

  思汉飞一声长啸,不进反退,把长矛收於身後。

  碧空晴长笑道:「思兄果为真英雄。」

  思汉飞微笑道:「碧兄以身试法,临崖勒马,免去我们同归於尽的绝路,思某岂能负起不义之名,乘危出手。」碧空晴道:「这一仗还要继续否?」

  思汉飞豪情万丈道:「这一仗作和论,碧兄可随意离去,不过,下次再见时,思某必然不择手段,务求置碧兄於死地。」他已知道碧空晴的可怕,再不会给他公平拚斗的机会。

  碧空晴见他丝毫不虚伪作态,一连叫了几声好,眼睛转往直力行伏 之处,口中却道:

  「未知田过客和传鹰生死如何?」

  卓和的声音在右手的屋顶响起道:「田兄不幸战死,传鹰已经逃去无踪,碧兄可放下一件心事。」碧空晴悲啸一声,越过屋顶,消失在黑暗里,果然没有一个蒙人拦阻。

  思汉飞仰望天上明月,心想,真正最可怕的敌手,还是要数传鹰。

  第六章 山雨欲来

  傅鹰搂紧其中一头狂牛,身後是烈焰冲天的牛车,也不知身在何处,狂牛以惊人的速度狂奔,很快远离战场。

  经过这一阵调息,传鹰气力稍回,虽仍未能提气动手,但要逃走,还是可以。

  这时轰天动地的蹄声愈来愈近,大批追兵衔尾追来,传鹰奋起意念,一跃离开牛背,跌进街角的暗影内。

  高典静立在窗前;眼看另一边湖岸上的火把光芒,耳听那震天的杀声,心如鹿撞,暗忖不知与那冤家是否关连,蓦地传来拍门声。

  大门打开,一个血人扑了进来。

  不是传鹰还有谁人。

  传鹰道:「快将门外血迹抹去。」

  高典静急忙遵从。

  传鹰躺在地上。连动一个指头的力量都没有。高典静的俏脸又转过来。

  传鹰微微一笑道:「高小姐,小弟特来听你弹琴。」高典静秀眉紧蹙道:「你再不休息,那就要待来世才成。」传鹰闭上双目,从留马平原山君古庙之会开始,从未试过现在那种平静。

  岳册已成功转交龙尊义,此後的成败,再不是他传鹰所能干预,且那是日後的事了。

  传鹰醒来时,是第二日的中午,睡了足有六个时辰。

  传鹰借深沉的睡眠,与天地浑然化合,此刻醒来,浑身精力充沛,昨夜浴血苦战後的力竭精疲,一扫而空。

  传鹰环顾四周,置身处是一闸小小的静室,布置 素,除了淡淡的幽香,便全不能悚人联想到这是一间女性的闺房,特刖是家高典静这位色艺双绝,琴动江南的美女。

  传鹰离床步出室外,来到一个陈设素简的厅堂。

  自己昨夜的记忆,就是到此为止,想来高典静要把自己搬到她的床上去,必然费了一番手脚,以她那样娇滴滴的人儿,当时情形之狼狈,传鹰想起也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意。

  厅堂中间放了个琴几,几上是张七弦古琴,日下琴在人不在,照理这仍不应是高典静回飘香楼工作的时分。

  玉人何在?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传鹰饥肠辘辘,连忙找寻香味的来源。

  犹豫了片刻,推开厅堂右边闭上的偏门。

  里面是一个书斋,正中放了张书几,这时几面放的却不是书本,原来是盖好的饭馄。

  传鹰毫不客气,伏案大嚼。

  心中一片温暖,似乎嗅到高典静纤手的芳香。

  从书斋的窗往外望,外边花木繁茂,生机勃发。

  四周围有丈讦的高墙,把外面的世界封隔开来,清幽雅静。

  高典静这所房子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这美女自有一极独特的气质,迥异流俗,只可远观。

  不知陆兰亭和她是甚麽关系,当日自己将陆兰亭的信交给她,却给她一把撕了,今人费解。

  便在这时,门声轻响,高典静轻盈优雅的身形,飘然而入,俏脸上神情仍是那样平静无波。

  传鹰感激地道:「高小姐琴技无双,估不到厨艺也是那麽精采。」高典静见他安坐如故,虽然大模 样,却语气真诚,发作不出,没好气地说:「像你那样的狼吞虎 ,便如牛嚼牡丹,怎能知味。」心想这男子总能处处令自己的心田无风起浪,刚才回到飘香楼,正是要推掉今晚的琴约,好得多点时间在家。

  这时一双蝴蝶在窗前飞舞,双翅拍动间,不时展示它们背上的美丽图案,阳光照耀底下,在花草间自由飞翔。

  傅鹰见高典静呆呆地瞧着那对飞翔的蝴蝶,一副心往神驰的模样,试探地道:「那双彩蝶非常美丽。」高典静淡淡道:「我注意的却非它们美丽的外表。」沈思了一会儿,又道:「我很羡慕它们,蝴蝶短促的生命,令它们所度过的每一刹那都是新鲜动人。一般对我们毫无刺激的景象,例如日出日落、雨露风晴,对它们来说都是彻底的惊喜,没有一刻的重复,没有一刻的白费。」传鹰心中讶然。不禁对她另眼相看,高典静这个看法隐合哲理,却又充满悲哀的味道,心下暗自沉吟。

  高典静道:「你为甚麽不问问你那些战友的遭遇?」声音细不可闻。

  传鹰霍地抬头望来。

  高典静吓了一跳,原来她竟然在传鹰眼裹看到深刻丰满的感情  这类情绪通常都很难和这个凡事满不在乎的浪子连在一起。

  高典静低声道:「思汉飞已公布了直力行和田过客的死讯,并将他们的首级示众,只有碧空晴侥幸逃去。」两大高手,一起命毕当场。

  传鹰知她与当地权贵非常熟络,要得到这些消息,自非难事。

  他尽力压制自己骤闻这两大高手的噩耗时那种悲痛。

  传鹰与他们虽不算深交,但各人肝胆相照,几番出生入死,已建立深厚的感情,幸好碧空晴安全逸去,他对这慷慨激昂、豪迈不羁的好汉,特别有好感。

  高典静见他垂首不语,安慰他道:「死亡亦未必不好,怎知死者不是在另一世界『醒了过来』呢?」传鹰奇怪地望她一眼,暗忖此妹的语气怎麽这样酷似自己。脑筋同时飞快转动,想到思汉飞居然将这两人的首级示众,摆明了必杀自己的决心,以蒙方的庞大势力,要查到自己隐匿於此,并不太难,况且官捷等还知道自己和高典静有蓄一定的关系,看来蒙人摸上门来,应是早晚间事。

  怕就怕连累了高典静。

  当然惟一方法就是即时离去,想到这襄,传鹰长身而起。

  正不知要怎样开口。

  高典静道:「你要走了!」

  传鹰道:「高小姐之恩,传某没齿不忘,他日有缘,再来相会。」高典静缓缓背转身,平静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见与不见,有何分别。」传鹰本想美言两句,但想起不宜久留,心内暗叹一声,转头而去。

  大街上阳光耀目,天气良好。

  传鹰在闹市大摇大摆地走着,一点也不似蒙军的头号敌人。

  据他推算,昨夜参与围捕他的蒙方高手和精锐,现在必然处於休息的状态下,尤其是那些曾和自己成碧空晴等搏斗的高手,更需要避入静室练功,好恢复损耗的真元,疗伤过程的长短,要视乎个人的修为而定,像传鹰这样六七个时辰便功力尽复,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现在可以说是蒙人防守最脆弱的时间。

  当然思汉飞老谋深算,一定有所布置,使敌人难以有机可乘,但无可避免地,必然偏重於防守那一方面。

  街上行人众多,间中走过一队队的蒙军,都认不出传鹰,当是未曾参与昨夜之役。

  这些都是戍兵,与昨夜精锐的近卫兵团,各隶属不同的任务和范围。

  传鹰一直向城门走去,心中只想赶快离开此地,此後何去何从,出城後再作打算,心中同时升起了几个念头:祝夫人不知怎样了?祁碧芍又是否随龙尊安返南方呢?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在後跟踪。

  传鹰不动声色,闪身便转入一条窄巷,两边高墙,整条窄巷一目了然,传鹰正盘算跟踪者如何仍可尾随自己而不被发觉,此时有人急步走进窄巷。

  传鹰手按刀把,一股杀气冲出,把来人笼罩。

  跟踪者是个中年汉于,此人面善非常,登时记起那日讽香楼上,龙尊义的部属以祁碧芍为首,偷袭官捷等人时,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连忙把杀气收回。

  那中年汉子咕咚一声,跌坐地上,面色苍白,不断喘气,传鹰虽未出手,可是他杀气一冲之威,不啻万马千军,这类好手,何能抗衡,那中年汉子但感一股庞大之极的无情压力,当胸迫来,这股强大的力量还隐含一种吸拉之力,使他欲退不能,立时呼吸不畅,内脏似欲爆裂,全身有如针刺,若非传鹰及时收回杀气,他只怕会当场毙命,纵是如此,亦已吃了很大的苦头。

  传鹰站在丈许开外,冷冷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这态度做成一种莫测高深的心理压力。故此当中年汉子回过气来,站直身子,立时开门见山道:「传大侠请恕小的无礼,鄙人郑东成,在龙尊义元帅祁碧芍小姐手下任事。今次特奉小姐之命,请传大侠前往一叙。」传鹰皱眉遁:「祁小姐难道没有随龙尊义回广东去!」郑东成恭声道:「正是如此,但内中的原因我却不大清楚。看来必与传大侠有关,因为祁小姐发散了所有人手,誓要找到大侠。」传鹰暗忖,估量此人亦所知有限,看来只有见到祁碧芍才能得悉中原因。

  传鹰很快在城东一座小房子见到了祁碧芍。

  她换了一身湖水绿的紧身武士装束,英气勃勃,明丽动人,另有一种女性的妩媚。

  祁碧芍挥手摒退所有手下。

  待整所房子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这位表面上拒人於千里之外,以艳名冠绝武林的红粉艳后,宛如一座忽尔融化的冰山,乳燕投怀地撞人传鹰的怀内。

  传鹰拥着一团热火,心中泛起当日在西湖之畔,背负这个美丽的胴体,血战整夜,顿觉这怀中的美女,已成为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

  那的确是难忘的一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祁碧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以她低沉而富於磁性的声音轻轻道:「传鹰!传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在此等兵荒马乱的时期,要寻获一个人,若果不是命运的安排,无异大海捞针。

  传鹰闭目沉思,过去这二十多天的经历,其丰富幻变处,是那麽多姿多采和不可想像。

  祁碧芍望着这曾托以生死的男于,他便像是一座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高山,不由心内充满了激烈的热情,纵是为他而死,也绝对甘心。

  祁碧芍的语声传入传鹰的耳际道:「传郎,我们今後何去何从!」传鹰蓦地惊觉,答道:「天下名山大川,各具灵秀,何处不可去。」脑海中浮现出塞外壮丽的山川。

  祁碧芍全身一震,似乎甚为错愕。

  传鹰不解地低头细察怀中美女的俏脸,联想起当日在千里岗的灵山古刹内,也是这样俯首凝视祝夫人楚楚的俏脸,不由百感交集,想到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最真切动人的「现在」,转眼间便已成了过眼云烟。

  祁碧芍凝望传鹰的双目,察觉到到他眼里的丰富感情,轻轻道:「传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以你绝世天资,何不随我等共抗大敌,救万民於水火之间。」传鹰好像给冷水当头泼下,一阵心灰意冷,袭上心头,淡淡道:「传某胸无大志,实难负重任。」只觉怀中美女,身体忽尔转硬,两人虽仍紧紧相拥,但刚才的柔情蜜意,却是消失无踪。

  祁碧芍轻轻推开传鹰,背转了身,道:「传郎,你岂是如此只知独善其身的人,当日你舍身不顾,闯入地下迷宫,把岳册带给我们,正是大仁大勇,今日形势逆转,反蒙有望,传郎又岂能袖手旁观。」传鹰心内-片烦厌,缓步走近一扇窗户。

  外面阳光普照,大自然仍是如斯美丽。

  但人与人的斗争却永无休止。

  祁碧芍冰冷的声音在背後响起道:「人各有志,我祁碧芍自不能相强。」停了一停又道:「我现在即返广东,如若有缘,或可再有相见之日。」说到最後声音已有点硬咽。

  传鹰听到祁碧芍的足音,走到门外,逐渐消失,脑内一片空白。

  转眼间,整所房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和他那颗冰冷的心。

  传鹰暗下决心,只想速离杭州,转身走往大门。

  刚要推门,有人已先他一步,推门而入。

  传鹰心中一栗,知道刚才自己心情郁结,功力大打扣,竟然不知有人接近。

  这人身形高大,高勾的鼻梁。使人一见难忘,正是蒙方在这里的总指挥使,仅次於思汉飞被誉为色目第一高手的卓和。

  两人双目互视,精芒暴闪。

  传鹰手握刀柄,全屋立时杀气弥漫。

  卓和也运起功力,与传鹰强大的气势,分庭抗礼。两人数度交手,惟有这次是两人相对。

  卓和说道:「传兄确是高明,居然这麽快回复过来,大出本人意料之外,以致很多布置,全然用不上来。」这人说话坦白直接,连身为敌人的传鹰,不期然也对他产生好感。

  传鹰道:「本人即将离城而去,此後你我各不相干,请长话短说。」他受了祁碧芍一事的影响,只愿避进深山,探求战神图录上的秘密,一切世俗之事,都不想理会。

  卓和神情惊异,愕然道:「传兄之话似乎有欠考虑,要知一旦卷入这类人间恩怨,岂能轻易脱身,今日来此自是有要事奉告。」传鹰略一皱眉,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卓和道:「当今蒙古大汗,已颁下圣旨,定下本月十五,把杭州的主街镇远大道整条封锁,是日午时,敝方第一高手蒙赤行,将会与阁下决战於长街之上,故本人特来邀约。」传鹰微一错愕,继而仰天长笑道:「蒙古大汗於我何干,传某要来要去,岂是他人能加以左右,这等决斗之事,本人全无兴趣。」卓和胸有成竹地道:「思汉飞皇爷早有见及此,故特使了一点手段,务使阁下答应这决战之邀,事非得已,请勿见怪。」跟着一拍手,一个色目高手现身窗外,两手横抱一张古琴。

  传鹰全身一震,心想毕竟还是连累到高典静。

  卓和又道:「只要传兄准时赴约,卓某以项上人头担保,高小姐必能毫发无损,继续她在杭州的生活。」顿了顿又道:「本人同时保证,让祁碧芍安然离杭,不下任何追杀的命令。」传鹰心下恍然,这思汉飞其实一直掌握着龙尊义等人的行止,但他却采放任政策,让他们坐大,甚至带走「岳册」,也毫不在乎,其意自然是先让他们聚集所有汉人反蒙的力量,再一举击破,一劳永逸,这思汉飞的壮志雄心,足当不世之杰。

  思汉飞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传鹰眼中威 迸射,突然拔刀在手,遥指卓和,一股惊天动地的刀气迫得卓和慌忙掣出双戬,形势一发千钧。

  传鹰哈哈一笑,收回长刀,朗声道:「能与蒙古第一高手,决斗长街之上,岂不快哉!

  到时传某定於午时赴会。但高典静必须立即放回。」语气坚决,绝无转圜馀地。

  卓和何等样人,当机立断,肃容道:「传兄提得起放得下,不愧豪雄之士,卓某万分佩服。传兄一诺已足,卓某又岂会枉作小人。」当即传下命令,释放高典静,并下令不得追杀祁碧芍。

  传鹰下定决心,反抛开一切烦恼,飘然而去。

  第七章 万众瞩目

  七月七日,杭州蒙方政府在镇远大街贴出告示,限令全街两边屋宅居民,必须於七月十五日已时前,撤离居地,至另行通告为止,任何人等,都不得在该段时间内,进入该区。届时蒙军开至,封锁该地,擅入者死。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将会与传鹰决战於镇远大道之中。

  这个消息像瘟疫般蔓延,一刹间传遍杭州,跟着向各省扩散。此一战已势在弦上。

  七月七日晚。

  飘香楼。

  高典静走进飘香楼内,这时厅内站了一群人,除了官捷外,还有程载哀等几个汉人高手。

  众人见到她进来,都躬身为礼,态度尊敬。

  官捷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叛徒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高典静微笑还礼。

  她一举一动都是风姿优雅,令人目不暇给。

  她踏上二楼雅座的梯阶时,仍隐隐觉得这批蒙方高手的目光,正注视自己的背後。

  这几位高手当中,以程载哀的眼神最足,据说他的武功与毕夜惊相若,当日田过客力战而亡,正是以他为主的战果。

  高典静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就是这些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高手之所以特别敬重自己,全因为对传鹰的敬重而爱屋及乌。他们虽然处对敌的关系,但现在形势微妙,蒙古大汗已亲自批准了蒙赤行和传鹰的决斗,无形中承认了传鹰的身分,所以传鹰虽然身为蒙人的死敌,可是现在即管他招摇过市,绝对没有人敢动他分毫。

  一切都有待决斗的来临和解决。

  走着走着,来到一间厢房中,房内一名中年男子正在专诚相候。此人相貌堂堂、气度非凡,一点也没有因久候而有烦躁的表现。

  高典静踏进房内,他连忙起身让坐。

  房中照例放了她的古琴,高典静也不多言,坐在琴前,调音後叮叮咚咚地弹起琴来,她修长而柔软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奏的是忆故人。

  琴音仆而不华,宁静致远。

  一曲既尽,该男子喟然长叹,显为琴音所动,有感於怀,不能自已。

  高典静亦是另有怀抱,一时两人默默无语。

  窗外遥夜微茫,月影凝空。

  男子打破静默,赞叹道:「典静的琴技,真当得起天下无双这个称许。尤其今夜这一曲忆故人,哀而不伤,已臻琴技的化境,他日我忆起此刻,定难自已。」这人措词优美,表现出个人的学养,含蓄地表达内心的感触。

  高典静心想刚才我虽然在此弹琴,心神却系於传鹰身上,你却如此感动,造化弄人,竟是如斯。

  男子续道:「自去年一别,我奔波各地,每一次忆起你的音容,心中情思难禁。早知这等挂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高典静心神一震,抬起头来,对面这男子,无论人品胸襟,皆是上上之选,虽不能和传鹰那种独特的气质相比,亦是万中无一的人物,他每一次来都只是静听琴音,从未像现在那样赤裸裸地透露心中之情。

  那男子不再多言,只是双目中透露出无限深情,使人心悸。

  高典静心田内浮现出传鹰的丰姿,今日耳中所闻,都是有关蒙赤行与他决斗的话题,只想掩耳不听,她实在难以接受任何有关传鹰落败身亡的猜测,但这已成了一致的定论,她只想躲在一处荒野无人之地无论战果如何,也不想知道。

  男子续道:「如果你肯委身下嫁於我,本人周城宇,愿意退出红尘,和你找一个清静隐僻的桃源之地,共度此生,终日听你弹琴其他的事,一概不管。」这几句高典静听得极为入耳,茫然抬起头来。

  两行清泪,急涌而出。当周城牢一只手,轻搂她的香肩时,她心中想着的,仍只是传鹰一个人。

  周城宇听到高典静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请即带我远离此地。」在数丈之外另一间厢房内,聚集了官捷、程载哀等一众高手,话题正是有关汉蒙两大顶尖高手的决斗。

  这是杭州的人目下最热门的话题,他们谈的也不例外。

  官捷道:「程老师,蒙赤行和传鹰两人,程老师都已见过,不知你对他们胜负有何见解?」各人都露出极有与趣的神色,因为一般人的推测,都是凭空猜想,但程载哀既然分别见过两人,自己本身亦为有数高手,作出的推测自然权威得多。

  程载哀环视众人一眼,面容一整道:「坦白来说,程某若遇上这任何一人,落败身亡,不在话下,但若要我选择的话,我却宁愿面对传鹰,而不想对垒蒙赤行。」另一汉人高手宁远奇忙道:「程老师,此话何由?既然都是落败身亡,死在谁人手上又有何分别?」程载哀苦笑道:「当日我在皇爷引见下,得谒魔宗蒙赤行,那经验实在极为可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里,面上的表情,便似要在一个噩梦里挣扎醒来。

  众人大为惊懔,程载哀为黑道顶级高手,一生横行无忌,居然连回忆起当日与蒙赤行的相见,也惊悸如此,怎不教众人惊骇莫名。

  程载哀续道:「蒙赤行最惊人处,是他修成了一种以精神力量转化物质的奇功,那日他只是望了我一眼,我便感全身乏力,完全起不了对抗之念,那感觉就好像在噩梦里,明明见到毒蛇恶鬼,群起扑噬而来,却无法抗拒。」众人一想,这确是可怕之极,蒙赤行这种境界,实已到了旷古绝今的地步,试问还有甚麽人可以和他对抗?

  官捷道:「我想或只有无上宗师令东来,才能与他匹敌。」众人又继续谈了一会,直至深夜,这才散去。官捷登上骏马,驰向自己小妾的别宅。

  街道静寂无人,有如鬼域。

  刚转出了街角,小妾的别宅已然在望,官捷一抽马头,停了下来。街心现出了一个人,正是向无踪。

  向无踪沉声道:「官兄在何处快活回来了?」官捷嘿然一笑道:「龙尊义等已尽离此地,看你还能约些甚麽人来?」这几句话暗讽向无踪当日联同祁碧勺等偷袭之事,同时亦试探他是否尚有帮手。

  向无踪看着这个昔为战友的叛徒,一股怒气冲了上来道:「要取你的狗命,我一个人便已足够有馀。」伸手拔出背後的长剑。

  官捷嘲弄地一笑道:「你向无踪多少斤两,我官某岂会不知。那次算你命大,否则早随任老儿等一齐归天。」说完跃落马下,抽出长剑,遥指正向他迫近的向无踪。

  旋而官捷大为惊骇,几乎怀疑自己面对的是另有其人。

  原来他发觉向无踪气势庞大,剑尖晃动间,精妙绝伦,将自己的剑势完全封死,比之自己熟知的向无踪,功力精进了一倍不止。怎不令他惊骇若绝。

  向无踪心中怒火狂燃,想起复尊旗因此人之背叛而覆灭,自己尊之若父的任天文,亦因这叛徒而惨死,低叱一声,全力一剑刺去。

  官捷挥剑抵挡,两人乍合又分,双剑互相遥指。

  跟着官捷手中长剑堕地,向後倒下,胸前鲜血狂涌而出。

  向无踪走前低头细察,盯视官捷苍白的脸容。

  官捷道:「这也好,免得我不能安睡。」

  向无踪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官捷声音渐趋微弱道:「换了阁下是我,恐怕亦难免走上这条路,其中细节,再不堪提。」跟着道:「传鹰的处境,已极险恶,阴癸派因毕夜惊和烈日炎的惨死,现在尽起派中精锐,来杭复仇。」向无踪心中一震,阴癸派为魔教的旁支,诡秘莫测,甚至连其所在之地,一样罕有人知。魔功另辟蹊径,观乎毕夜惊和烈日炎的身手,派中其他各人,当亦有惊人绝艺。据说阴癸派的现任掌门厉工,当年为无上宗师令东来所败,觅地潜修魔功,若今次引得他前来,加上派中其他高手,传鹰处境,就非是险恶所能形容了。

  官捷续道:「白刃天的师傅邪王历冲亦在来此途上,传鹰此战,纵使胜出,怕也难逃此等恶魔毒手。」说到这里,突然大口喘气。

  向无踪思绪混乱,这历冲是黑道的有数人物,极不好惹,与其落到他们手中,传鹰倒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於蒙赤行手下,反而好过得多。

  官捷全身一阵痉挛。

  向无踪见他口唇急动,似还有话要说,连忙低头下去。

  官捷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无踪,换了是另一个时代,我们或可成为知交朋友。」头一侧,断气死去。

  向无踪站直身子,心中毫无得报大仇的欢欣。

  七月十日

  各地武林人物,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入杭州,这一战成为了江湖上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代表了汉蒙两方的声誉,假设任何一方战败,势难再抬起头来。

  传鹰却似在空气中消失了,无论各方面的人怎麽努力,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离七月十五日决斗,还有五日。

  七月十日晚。

  蒙古总指挥使卓和的大宅,灯火通明。

  大厅的正中,卓和稳坐主位。右边一排尽是赤扎力、程载哀、崔山镜等蒙古领导人物。

  左方一排则坐了十多个形状怪异的男女。

  为首是一个长发垂肩的男子,此人面色紫红,皮肤滑如婴儿,双目威电闪,白衣如雪,身材瘦削,却骨格极大,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只其威势便知是难惹之极的人物。

  其实这人岂止难惹,卓和离他有丈许的距离,仍然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从这人身上发射出来,使他不得不运功抗拒。

  这人正是毕夜惊和烈日炎的师兄,江湖上最神秘的阴癸派掌门血手厉工。厉工当年横行天下,满手血腥,後来惹出无上宗师令东来,这才落败归隐,今次重出江湖,据说魔功大成,比以前又可怕百倍。

  他左边是位身穿道袍的女子,外貌叁十许人,面目姣好,可惜双目闪动间予人凶毒狡猾的感觉,是仅次於厉工下阴癸派匹大高手之一的符遥红,据说其一条软索,已得窥魔功之秘,武功与同为四大高手之一的毕夜惊相捋。

  依次而来的是阴癸派其他两大高手,魔影邓解和鬼刀李开素,这两人多年没有出来走动,想亦是因令东来之威,迫得养晦韬光,跟着是个妙龄少女,样貌秀美,双目艳光流转,媚骨天生,是符遥红的徒弟。

  接着是谢冲、凌志远、康圳、白广然等一众阴癸派第二代弟子,观乎他们的眼神气度,均是不可轻视的高手,阴癸派的实力,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又逐惭强大起来。

  卓和举杯劝饮,双方客气一番後,卓和道:「厉宗主今次重出道山,未知有何大计;可否容我等尽尽心力。」厉工望向卓和,卓和登时面上一热。此人眼神的凌厉,比之传鹰、蒙赤行、八师巴等,也不遑多让。

  厉工道;「本人不欲自夸,当日败在令东来之下,心服口服,这十年来潜修敝派紫血大法,大彻大悟,始明天人之道,全身血液,尽转紫红,神功有成,回想当日一败,致有今日之果,人世间祸福难料,此为一例。」声线低沉有力,带有一种使人信服遵从的魔力。

  卓和根据传闻,知悉以往这魔王的声线高亢难听,性情暴躁,可是今次面对此君,却全无这种感觉,这紫血大法不但给人换血,还有使人转化气质的成效。

  厉工续道:「今次厉某率众出山,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和令东来再决生死,是成是败,反为次要。」众高手一齐凛然,一方面佩服这魔君的心胸气度,另一方面想到居然以这等人物,潜修十年後,又练成传说中魔教的无上心法,但对於与令东来一战,依然全无把握,这令东来武功之高,实使人难以想像。

  那身穿道袍的符遥红尖声道:「还有就是要为毕夜惊和烈日炎报杀身之恨,割掉碧空晴和传鹰两贼的人头,以祭他们之灵。」程载哀不解地道:「符仙姑,请恕在下多言。烈日炎确为碧空晴所杀,你要找他报仇,天公地道,但毕兄当夜与直力行决斗高楼之上,两人同归於尽,又怎能扯得上传鹰呢?」符遥红冷哼一声,显然对程载哀的质询大为不满,道:「若无传鹰此人,怎会有当夜之战,毕师弟又怎会惨死当场。」众蒙方高手一齐愕然以对,均觉此妇蛮不讲理,惹人反感。

  惟有崔山镜心下窃喜,传鹰这次惹出阴癸派,若一不小心,落在这等凶人手上,真的生不如死。这崔山镜心胸极窄,当日传鹰在他手中逸去,进入秘道,使他恨之刺骨。

  厉工举手作势,符遥红登时住口,这凶狠暴虐的恶妇,显对厉工极为忌惮。

  厉工道:「敝派与传鹰之怨,始於当日他在灵山古刹插手破坏敝师弟毕夜惊取得有关令东来资料时起,敝派专讲以眼还眼,这个深仇,已难化解,况且我们还要在他身上,追查有关令东来去向的秘密,所以传鹰此子,我们是志在必得。」此人不愧一派之主,说话条理分明,同时划清界线,表明与传鹰之怨,没有转圜馀地,使其他人不能插手。

  卓和心叫不好,这阴癸派摆明要在蒙传二人决斗之前,找到传鹰,迫问令东来的下落,否则传鹰命丧蒙赤行之手後,找到他还有何用。心里急忙筹谋应付之法。

  另一个阴癸派的高手魔影邓解道:「请卓兄不吝大力帮忙,告知传鹰的行止,若果我们能先一步将他解决。便不用劳烦贵方的蒙先生了,不正是两全其美吗?」这人面色青白,乍看有如病君,但双目开阖间精芒隐露,功力直迫那符遥红。

  卓和道:「贵派隆情高义,本人仅代表蒙古大汗在此致谢。但蒙传两人决斗一事,为大汗的意旨,事在必行,还望在两人决斗之前,贵派网开一面。」卓和这几句话,非常客气。

  阴癸派众人嘿嘿冷笑,大是不满。

  蒙方高手见对方气迫人,当然不是滋味,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卓和心中有气,望向厉工。

  这阴癸派的第一高手,表面上不露半点声色,只是抬手示意,全厅登时鸦雀无声。

  这魔教绝顶高手的声威,不但镇住己派高手,连蒙方众人,也慑於其威势,静待他发言。

  厉工淡淡道:「贵方为难之处,敝派也不是不知,卓兄可有补救之道?」卓和恍然大悟,这厉工确是厉害之极,一步步把自己迫上一个陷阱,但他亦不愿在这个时刻,为己方结下这等强仇大敌,无奈道:「厉兄好说,假设传鹰战死於此役,敝方便负责找出祝名榭的末亡人萧楚楚的行踪,那便直如找到传鹰一样,阁下意下如何。」厉工点头道:「这也使得,但时机转瞬即逝,请卓兄大力帮忙,尽早将萧楚楚匿藏之地赐告,敝派自然遵从指示。」这一番话软中带硬,暗示若一日不能得知祝夫人的行止,一日不会放弃找上传鹰的可能。

  卓和权衡轻重,断然道;「好!我将在叁日之内告知阁下所要资料,若贵派找上祝夫人时,对和她在一起的赫天魔,还请放他一马。此人为敝国国师八师巴的弟子,若有任何损伤,於我方颜面上极不好看。」卓和也是老谋深算,在这等节骨眼上,才来谈条件。要知赫天魔亦为绝代高手,说要不伤他而擒获祝夫人,正是谈何容易。

  厉工略一皱眉,断然道:「可以!」他心想天下间惟有蒙人的强大力量,才可查探出祝赫两人藏身之地。些许条件,难以避免。

  这两人几句对话,立使祝夫人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同一时间内,在城郊偏僻处一所私人大宅内,江湖上另一股势力亦正在集结中。

  各帮各派的代表人物,利用种种不同的方法和掩护,秘密地潜来此处。这次发出邀请的,是武林上最负盛名的少林、武当和青城叁派。

  叁派在武林上均有数百年历史,源远流长,弟子遍布天下,势力深入社会每一角落,虽然战乱连年,力量大受打击,道消魔长,但仍拥有不可轻侮的实力。

  所以虽然时间仓卒,依然能於极短时间内,通过庞大的联络系统,邀来各方豪雄。

  向无踪藉着许夫人的关系,得以前来参予。

  两人来至大宅,由许夫人出示密件,立即被请入内。

  这时一名中年汉子走前抱拳为礼。客气几句後道:「在下武当林贤,还望许副帮主引见这位朋友,今次事关重大,请直言这位朋友来此的理由。」向、许二人暗赞对方办事严谨,处处小心,连飞凤帮的副帮主也不卖账。

  许夫人道:「这位是魅影向极的公子,曾在任旗主手下办事,今次前来,将有重大消息,转告各位。」林贤忙道:「原来如此,向兄请恕小弟得罪,各派代表大多抵达,请两位入席。」随即引路。

  在大厅上,约五十个席位,都坐满了人,其中不乏旧识,许夫人一一点头为礼。

  一把雄壮的声音响起道:「今日各位前来,在下先代表少林、武当和青城叁派,向各位致谢。」这人身材颇高,正是有青城第一剑美誉的丁台湃。此人无论身份。武功和品德,均足以胜任这个聚会的主持者。

  他左边坐的是忘生大师,代表少林。

  右边是一风度翩翩的青年狄限,这人新近崛起武林,颇具才识,已隐隐成为武当新一代的领导人,今次代表出席,意义深远。

  这时叁人一齐起身抱拳敬礼。

  在座各帮派高手,急忙起身回礼。

  这四十多人虽然一齐站起来,却丝毫不闻桌椅杯碟碰撞之声,足见与会者都是高手。

  向无踪游目四顾,看到几个江湖上侠名颇着的人,例如丐帮的游子升、峨嵋的青莲道姑。长江帮帮主陈野叟、有岭南第一高手之称的方、南宫世家少主南宫亮和他的新婚夫人吕云媚、长白派的着名高手凌幻影,点苍的着名女性高手荆紫等,均有出席,这些人代表了现今正派的力量,武林的精英。

  这时丁台湃在主家位坐定,众人纷纷就座。

  丁台湃游目四顾,和座中的熟人微笑为礼,这青城第一高手,无论在风度和气慨上,均有大将之风,使人对他充满信心。

  丁台湃道:「今次邀各位前来,实在事非得已,无庸丁某多言。这一刻无论在武林和国家,均是生死存亡的时间。但令人可恨的是,却偏又使人无从插手,有力难施,今晚这个聚会,希望能集合大家的意见和力量,作出一点事。」山派的梁子放道:「敝掌门巳请出镇派灵芝,据说有增长功力的神效,可惜敝派动用了所有人手,仍不能找到传大侠的踪影,所以丁兄所言无从入手一语,本人至有同感。」梁子放在江湖上辈分颇高,人面又广,如果连他也找不到传鹰,这实在耐人寻味。

  众人纷纷发言,原来各帮各派,都尽力找寻宝刀神剑之类,以增加传鹰取胜的机会。

  向无踪一听心下大为不安,这些人虽一片好意,但正反映他们对传蒙此战,早认定了传鹰必败,才这样诚惶诚恐地舍本逐末,希望能逆转战局。

  蒙赤行作为一个永远不会被击败的恶魔形象,看来已深深印在各人脑中。

  祁连派的高手坐山掌铁存义道:「各位请听本人一言,武功若果到达像传大侠和蒙赤行等级数的高手,讲求的是精神力量、意志和智慧的竞赛,这等修养需千锤百炼的长时间刻苦锻,绝对没有速成捷径。取巧的神兵利器,因缺乏培养出来的感情,难生感应,可能弄巧反拙。我不想各位在这方面浪费精神,特大胆提出,请勿见怪。」众人一时默然无语。

  丁台湃注目铁存义,暗忖此人一向远处西陲,想不到见解精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向无踪起身道:「各位前辈,在下向无踪,为魅影向极的次子,近日因缘巧合,得悉一些重要资料,皆显示情势愈趋复杂,不利於传大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人的眼光全集中於他的身上。

  向无踪续道:「阴癸派高手尽出,誓杀碧空晴大侠和传大侠,所以纵使传大侠决战胜利,恐怕也难逃此等盖代凶人的毒手。」众人默然无声,这阴癸派为凶名最着的邪派,由该派出来的两个高手毕夜惊和烈日炎,便已弄到鸡犬不宁,莫奈他何。

  该派宗主血手厉工,功力更远胜毕。烈两人,这等对手,实在可怕。这些年自无上宗师令东来退隐江湖,道消魔长,从这个角度看,益发显出传鹰和碧空晴等的重要。

  武当的代表狄限道:「现在惟一对抗这些邪魔的方法,就是结成紧密的联盟,通过各家各派的团结,去应付当前的艰困,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等尽力而为,成败在所不计。」这人年纪轻轻,说话却极为得体。

  忘生大师发言道:「首先我们推举一个核心的组织,计划各种行动,如果真能得到各帮派的一致支持,我们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众人点头赞成,要如若没有一个有力的核心组织,便像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却只是一名白痴,空有一身力量,无从使用。

  众人当下即商议各项细节。

  传蒙二人这一次决斗,成为关系整个武林的大事,除了私人恩怨、门派的恩怨、国家的恩怨,还牵涉到正邪的消长。

  但传鹰却似在人间消失了。

  第八章 决战之前

  七月十一日。

  决战的日子逐渐迫近。

  各大势力都派出人手,找寻传鹰,但都是徒劳无功,连碧空晴也不知躲在那一个角落裹去。

  决战的消息,从水道、陆路等不同的形式扩散出去,使这一战成了天下人关心的头等大事。

  一般来说都认为蒙赤行赢面高出很多。

  战果更成了市井间赌博的对象。

  七月十二日。

  多云。

  蒙军开始进驻镇远大街,登记居民的户籍,设置关卡,严防有人布下陷阱。

  近卫兵团更从大都运来五十只犬,准备到时作清场之用。

  很多居民怕事的,巳提早搬往亲朋戚友处暂住。

  这类举动有连锁的反应。

  在十二日傍晚前,居住於镇远大道的居民,迁走的超过了八成,弄至十室九空。

  未迁出的,亦不敢出来走动,氧氛异常紧张。

  武林人物,甚或闲杂人等,因为怕了被蒙兵盘查,也打消了入内闯荡的念头。

  整条大道。

  了无生气。

  七月十叁日。

  密云不雨。

  最後一家人,在黄昏时分离开镇远大道的家居,迁往朋友家裹。

  末日好像提早来到这条大街上。

  超过四万的蒙古兵队,被调来轮班负责整个区域的巡务,将大道封锁起来。

  平日车水马龙的长街,顿成鬼域。

  附近的制高点,都由蒙人箭手把守,任何试图闯入该匾的人均会遭受被射杀的命运。

  爱传鹰或恨传鹰的,想帮助他又或想置他於死地的,都一律被拒於这范围之外。

  七月十五日的午时。

  天下只有两个人可以进入镇远大街。

  那就是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

  和如彗星般崛起的汉人高手传鹰。

  七月十四日。

  微雨。

  镇远大道。

  宛如在深海的至低处,传鹰的意识慢慢从无限的深度,浮上水面来。

  水面上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

  传鹰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

  他的感官立时展开迅速的活动。

  首先他的听觉告诉他,周围是出奇的平静,和十天前他进入这深沉的睡眠前,那嘈吵热闹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传鹰依然保持横卧的姿势,开始进行自我检查的工作。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经过了这十日来的睡眠,他并没有丝毫久睡後那种昏沉,反而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脑筋转动灵快,功力更见精进。

  传鹰暗忖,战神图录四十九幅石刻,果然每一幅都有惊人的作用。自己虽然十日未进粒米,水不沾唇,却不觉丝亳饥渴。

  他醒悟到自己成功地悟出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把身体转化成吸取宇宙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能量的媒介,从而达到古人所说「夺天地之精华」的境地。

  他再不需要从食物水分得到营养供应,天地的精气,已足够有馀。这时传鹰快将到达了古人传说中「辟谷」的层次,虽然仍未能乘云气,御飞龙,但比之餐风饮露的逍遥,又胜一筹。

  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心头。

  目下虽是置身於一间大户大家放置废物的阁楼内,在他的眼裹,却是胜比皇宫别院。

  每样东西都出奇地美丽。

  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一切事物都光辉闪闪。

  墙角密布的蜘蛛网,地板上的残破家具,其存在本身,巳隐含至理,带有某一种超越物质的深义。

  传鹰环顾四周,看到了平时完全忽略了的事物。

  经过了战神图录心法的十日潜修,他的意识和感官,起了惊人的变化,就好像一条长住深海之下的小鱼,第一次浮上水面,接触到水而上那奇异美丽和动人的世界。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在步声之中,还夹杂着一种极轾微的声音,都逃不出传鹰听觉的警戒网。

  传鹰心中一动,心忖那轻微的足声,必是犬只踏地的声音。这时步声愈来愈大,朝自己的方向迫来。

  他急忙运功收起全身热力,封闭毛管,阻止体气外。

  人犬在楼下梭巡了一会,然後离开。

  传鹰连犬儿灵敏胜人的触觉,都被他瞒过,即管这个搜索计划的设计者卓和,也始料不及。

  难怪各方面搜寻传鹰的努力,均告失败。

  他其实一直潜伏在镇远大道一户人家废弃了的阁楼内。

  他十日修行,既不需要一般人家日常饮食起居,自然如在人间消失了那样哩。

  这时已是午时,离明天的决斗,刚好是十二个时辰。

  传鹰盘膝坐起,眼光四围巡视,见到墙角有件酸枝木的大灯台柱,通体紫红,木质紧实之极,灯台的柱身粗大,长有五尺,传鹰大喜,拿到手中一掂,十分沉重。

  传鹰脑海灵光一现,拔出背上自己名震天下的厚背长刀,仔细打量灯台的柱体,如此好一会儿後,开始批削起来。

  他的精神和刃锋,结成一体。

  每一落刃的角度、轾重、快慢,无不极为讲究,直接影响到他的要求。

  这便如一个写画的大师,意到笔到,始能成其无上的作品。何时停,何时止,则乃属天然之事,时至自知。

  他的现在,他的世界,只腾下手上这条不断因自己落刀而变化的木棍,他迈进创作的狂热天地裹。

  与高典静的爱恨交缠。

  祁碧芍和自己的分歧和矛盾。

  思汉飞那未完成的决斗。

  田过客为救自己而身亡。

  碧空晴豪情仗义。

  祝夫人雨夜热恋…

  还有,就是那即将来临,

  与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的决斗。

  这一切一切,都不属於「现在」这一刻。

  都是无关痛痒,不须一顾。

  传鹰进入了彻底「忘我」的精神境界。

  天地只剩下刀锋和木柱。

  第九章 决战长街

  七月十五日。

  巳时。

  乌云密布,雷暴将至。

  地惨天愁。

  一队又一队蒙古大汗辖下的近卫兵团,步至镇远大道的附近,把原本站岗的蒙兵,换了过来,使封锁更为严密。

  巡逻大道上的人犬,陆续撤出。

  站岗於高处的箭手,同时撤离了可俯视大道的要点。

  大道内静如鬼域。

  思汉飞与卓和两人,站在镇远大道东端的入口,监察蒙人的退卓和微笑道:「我特别吩咐了每一个千人队的负责人,一定要替自己点齐部下,以免有人禁不住好奇,私下匠藏起来,偷窥这使天下动心的龙争虎斗。」思汉飞不禁莞尔:「卓指挥的顾虑未尝无理,甚至连本王也心动得很。」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卓和望往这长约两里的大衔,因中问略呈弯曲,所到里许处时,视线受阻。

  在这可见的距离内,人迹全无,景象诡异之至。

  卓和道:「可惜我们不能亲自在旁目睹这场龙争虎斗,确属憾事。」思汉飞苦笑道:「今次我上大都,亦曾亲自向大汗询问此事,大汗答这是蒙赤行的要求,他虽然不同意,但只好答应。」原来蒙赤行在蒙古帝国地位超然,此人之所以扶助蒙古,建立帝国,全因为当年成吉思汗有大恩於其家族,所以一直以来,蒙赤行都担任蒙古大汗的贴身护卫,而对一般事务,他完全袖手不理,只有高手来犯,他才挺身杀敌。

  几十年来,折在他手下的中外高手,难以数计。

  号角声传入两人的耳内,一队全身黑甲的蒙古骑兵,远远走来,後面是一辆黑色大马车,车边滚金,甚为惹人注目,再後是一队骑兵,声势浩大,直向思、卓两人立身处驰来。

  思汉飞道:「蒙赤行来了!」

  时近午时。

  雷暴将至。

  马队来到了街口,骑士们一收马,整队人马停了下来。

  众人眼前一花,一个身形高大神武的黑衣人,卓立在思、卓两人之前。

  四周傅来「噗」、「噗」之声,原来在附近的蒙古兵,全体俯伏在地,对他们来说,蒙赤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思汉飞和卓和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蒙赤行比他们却还要高出半个头,沉稳如高山峻岳。

  他肤色白晰,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一对眼睛带善深湖水般的蓝色,像是黑夜裹的两粒宝玉,不勋时,似乎全无生命,闪动时,精光四射,胜过天上最亮的星星。鼻粱高挺,嘴唇角分明,显示出过人的坚毅和决断。

  黑衣白肤,对比强烈。

  蒙赤行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魔异的魅力,使人心胆俱寒。

  卓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虽然蒙赤行站在他身前六尺之地,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即是说,假设他闭上了眼睛,会彻底地不知道蒙赤行正在他身旁。。卓和一阵心悸,要知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巳培养出一种接近第六感的触觉,尽管毫无痕迹,但只须有人接近,心灵即现警兆。

  这一套完全不能用在蒙赤行的身上。

  这和阴癸派掌门血手厉工刚好强烈的对比,他整个人浑身发射出阴寒之气,令你不断去抗拒和惊怕,不断提醒你他的存在。传鹰却又完全不同,灵活变化,无迹可寻,使人无从掌握。

  一把利如刀刃的声音道:「汉飞、卓兄,别来无恙。」蒙赤行一向被蒙古皇室尊之为师,所以直呼思汉飞之名而不讳。

  思汉飞和卓和齐齐施礼。

  思汉飞道:「蒙老师确是信人,但传鹰却仍未抵达此地。」它建立了一个通讯网,笼罩了周围方圆五十里之地,传鹰只要出现,他会立即知晓,现在已近午时,如若传鹰还在五十里外,迟到是必然了。

  蒙赤行抬头望天道:「雷雨即至,我感觉到空中的电流。」思汉飞和卓和一齐愕然,感到自己在这武道的巨人之前,是那样的渺少和微不足道。

  豢赤行透明如白玉的睑庞上,发出一片光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更觉诡巽。

  蒙赤行缓缓望向整条如同鬼域的长街,眼中精芒暴射,柔声道:「他早来了!」传鹰停止了批削的动作,木柱变成了一枝似刀非刀,似矛非矛,似剑非剑的奇怪武器,似是依循某一节奏和规律,但变化中包含了变化,直中有曲,弯中有圆,使人完全无法捉摸它的用途。

  传鹰左看右看,显得极为满意。

  就在这时,羊角声起,刚好是午时了。

  在这决斗前的一刹那,一种至静至极的灵觉从他的脑海深处升了上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快乐。

  在这废置杂物的阁楼内,他首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脉流动的声音、地洞裹老鼠移动的声音、木梁内的虫声。

  灵台清明晶透,四周环境内每一个声音,由呼吸的风声,以至微不可闻虫蚁爬行的响声,他均在同一时间内感到和听到。

  通常一般人的感觉,一时间内只可集中在一个目标上。

  例如我们集中精神去听流水声时,自然忽略了风声,反之亦然。

  像传鹰这样同一时间内,同时听到种种不同性质的声响,已是一种超越平常感官的超感觉。

  他不止听到声音,同时更感到各种不同类形的生命和他们的活力。

  便在这一刻,他接触到一股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

  假设八师巴是一个静止的深潭,这便是冲天而起、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乍看似静止不动。却潜藏了惊人的强力。

  蒙赤行逐渐接近。

  传鹰一紧手上的奇怪武器,长啸一声,「轰」然一声震天巨响,硬生生撞破侧墙,带起漫天碎石尘土,打横跃落街心,双手齐胸举起乌紫色的木器,作叁十度倾斜向上,遥指五丈许外的黑衣人。

  蒙赤行孤峰耸峙,负手而立。

  两人眼中锋芒毕露,等同神兵宝刃,在虚空中交锋。

  长空黑云疾走,地暗天昏。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刮起长街满天尘土,可是两人衣衫寂然不动,有如两尊石制的神人。

  传鹰一生中,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眼神,及得上蒙赤行一半的锐利,惊人的地方,更在於其眼光形如实质,像一个千斤重,从自己的眼中透入,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在传鹰心灵的深处。

  他突然呼吸不畅,心内惊悸,全身似欲软化。

  一种软弱绝望的感觉蔓延全身,觉得面对的这敌手,是个全无办法击倒的巨人。

  天空一下闷雷,响彻远方的天际。

  传鹰受自然界的感召,自己便似在宇宙的中心,脑中念头急转,胜还是败,败亦是胜,两者浑成一体,无分彼此。

  战神图录一幅一幅呈现前,霎时间整个人的精神,与万化冥合,重归自然,刚才被蒙赤行击开那丝心灵空隙,转瞬间缝合无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蒙赤行心下讶异,刚才他施以精神转化的力量,令对手心灵深受重压,在其脑海内种下必败的种子。但对方却与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合为一体,竟使自己徒劳无功。

  蒙赤行不惧反喜,这样的敌手岂是易求。

  蒙赤行道:「传兄手中之器,方圆曲直尖,生克相乘,巳尽天地数理,使蒙某不知如何入手,快哉,快哉!」仰天长笑起来。

  大笑声中,不待传鹰答话,蒙赤行缓缓左转,撞破了一道紧闭的大门,走进左侧的一所民房去,只留下一个人形的破洞。

  就像一般人走进一道敞开的大门一样,行云流水,没有丝亳阻延和迟滞。

  传鹰全神贯注。

  蒙赤行每一个动作,由转身、破门以至大笑、眼神,腰脚肘膊的配合,都不放过。

  只见其动作与动作间,浑然天成,使人亳无可乘之隙。

  传鹰运集全身功力,本已如箭在弦,伺机而发,可是蒙赤行全无破绽,那蓄满的一击,始终不能击出,登时心口一片烦躁,难过之极,大喝一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蒙赤行一招未出,传鹰便先受伤。

  傅鹰鲜血吐出,胸前一松,回复畅顺。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隐入屋内的蒙赤行下一步的行动。

  傅鹰收摄心神,专心一志,通过心灵感应,搜索魔宗蒙赤行的踪迹。

  这一专注之下,四周一一十丈方圆内,连虫蚁触地的声音都成网内的鱼儿,没有一点漏出去。

  唯独感应不到蒙赤行的存在。

  在传鹰超感官的监察下,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蒙赤行形神俱灭,再不存在於天地之间。

  真实的情形当然不会是这样。

  正如傅鹰闭起全身毛管,收起全身精气,停止了呼吸,以致蒙军的巡犬不能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蒙赤行的心灵和精神,亦到了一个可以躲开传鹰触感的层次。

  蒙赤行居然彻底消失。

  长街上烈风愈吹愈起劲,漫天尘土飞扬。

  电光不时闪烁天边。

  天地忽明忽暗。

  无穷无尽的大街,不见一人,似乎只剩下傅鹰一人独存。

  主动之势巳失,他站在街心,手上握着那木制的兵器,和那无尽的等待。

  类似龙吟虎啸的异声,骞地从四周传来,初时细不可闻,仿似遥不可及,霎时间已响彻整个空间,震人耳鼓,盖过了天边的雷鸣,遮掩了呼呼的强风。

  一时天地间只有这尖锐刺耳的异声。

  这是敌人出手的先兆。

  周围十丈内的气流,急速旋转,一股股有如利刃的气锋,在这范围内急速激撞。

  传鹰若如置身风暴的中心,他不动犹可,一动所有的压力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把他卷进急流的气旋内。

  他巳全无退路。

  蒙赤行究竟在何方?

  气旋愈转愈急。

  忽然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真气,从右侧盖天覆地,以惊人的高速急撞过来。

  傅鹰那敢迟疑,蓄势巳久的一击,侧身全力击出。

  两大绝顶高手,终於短兵相接。

  蒙赤行在传鹰的右方扑至,只见传鹰手中木器,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间内,画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线,巧妙地转个角度,变成迎面向自己刺来。

  木器一边刺来,一边变化无方,圆变曲、曲变方、方变尖,相辅相乘,使人无从定下应付之法。

  每一下改变,都令蒙赤行本来觉得无懈可击的杀着,突变为破绽百出的失策。

  蒙赤行一拳击出,在空中不断改变角度,来应付传鹰这巳得天地神韵的一击。

  蒙赤行竭尽了浑身解数,终於一拳打在棍尖上。

  傅鹰这一击,抛弃了以前用刀的积习,变成纯粹根据当时当地而创的即兴之作,演尽天地五行生克之理。

  可是蒙赤行果然不负蒙古第一高手之名,仍能着着封死自己的去势,一拳打在这一击的锋端上。

  无边无际的庞然巨力,如山洪暴发般,从木器身上转过来,这无可抗拒的力量,撞得传鹰直向後方倒飞而去。

  轰!轰!

  跟着是一连串嘈吵混乱各种物件器皿的破碎声音。

  传鹰的背脊撞破了一堵又一堵的墙壁,压碎了无数的家具,直至又轰然一声,撞上个硬物,势子才停下来,滑倒地上。

  他手中的木器,除了手中握着的那短短的一截外,全条巳彻底化成碎粉。

  传鹰侧目一看,原来自己撞到厨房内的大铁炉去。

  电光暴闪,丰空打下了一个惊雷。酝酿巳久的大雷暴,刹那间充塞了天地。

  蒙赤行凝立传鹰撞出来的破洞前,欲乘胜追击,结束这一战。可是传鹰向後退飞的同时,手上剩下的半截木器,一边退,一边布下一重又一重的气锋,利比兵刃,把整个空间封闭起来,久久不去。

  蒙赤行欲进不能,坐失良机。

  蒙赤行卓立滂沱大雨之中,雷电交加之下‘高大的身形,直如十八层地狱出来的恶魔。

  传鹰全身乏力,急急调气。

  蒙赤行这一击,堪称夺天地之造化。

  思汉飞和卓和站在叁里外的街端,近卫张开了罗伞,为他们遮雨,雨水在伞边如水般泻下。

  在这个距离和角度,完全看不到决斗的情形。

  卓和道:「往昔蒙师毙敌,总立决於瞬息之间,像今次那样耗时良久,未尝有也。」面上露出了些许焦虑,这一仗是他们输不起的。

  思汉飞道:「传鹰此子,作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是时雷电狂作,大雨倾盆,愈趋暴烈。

  思汉飞续道:「当日你同意阴癸派众凶魔,默许他们於此战後,如若传鹰不死,可以布下罗网扑杀传鹰。」说到这裹,顿了一顿,仰首望天。

  实际上他心裹极为矛盾,他一向最为惜才,对传鹰颇具好感,但如若让传鹰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对他大蒙统治这偌大的一片江山,实是心腹大患。

  思汉飞猛地下了一个决定,断然道:「假设传鹰逃过今日大难,又逃过阴癸派众邪追杀,你立即从漠北尽调我方够资格的奇人异士前来,务须不择手段,杀死传鹰。」卓和心中一震,他跟随了思汉飞这麽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要这样对忖一个人。

  卓和应诺一声,似乎这样便决定了传鹰的未来命运。

  长街模糊不清,数丈外,视线便为豪雨所,白茫茫一片。

  在这大雨之中,两大高手,究竟谁胜谁负?

  蒙赤行卓立在长街正中,全身真气弥漫。

  大雨来到他头上五尺处,便向四周激溅,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

  无谕在气势上和真气的运行上,都已攀上他所能臻达的颠峰。

  这一战,到了胜负立决的阶段。

  「砰」地一声震响,传鹰撞破屋顶的瓦面,带起了一天碎石断瓦,直冲上七丈高的天空。长刀高举过头,配合背後交加的雷电光闪,彷若雷神降世。

  蒙赤行大惑不解,傅鹰这样凌空扑下,将身子彻底暴露於自己这蓄势的一击下,无疑自杀。

  时间不再容蒙赤行多想,他身子往前微俯,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极强大的气柱,旋转而起,宜向半空中的传鹰击去。

  这是蒙赤行毕生功力所聚,即使无上宗师令东来亲临,也要先避其锋。

  同一刹那,一道眩人眼目的电光,裂破长空,直击在傅鹰高举空中的厚背长刃上。

  厚背长刃立时通体发亮,万道光芒,绕刃身疾走上高压的电流,在刀身上吱吱乱响。

  传鹰厉啸一声,手中长刃挟善那道电光,闪电凌空向蒙赤行劈下。

  电光烁闪而下,平地一声轰雷,蒙赤行被挟带雷电的一刃,劈得离地倒飞十丈开外,又在地上滚出了叁丈许的距离,速度这才停歇下来。

  长街中心裂开了一道长两丈深约半尺,令人怵目惊心呈长形的浅坑。

  这一刀的威力确是动地惊天。

  蒙赤行一生战无不胜,还是第一次被人击倒地上。

  传鹰一刀击下,刚碰上蒙赤行全力击来的气柱,两股大力相交,传鹰整个人倒抛上天。

  传鹰一声厉啸,借势横飞出去,高高掠过蒙人的封锁线,直向远方的民房投去,一闪不见。

  蒙赤行缓缓立起,全身衣衫尽湿。

  思汉飞和卓和远在长街之端,连续听到传鹰两声厉啸,任他两人何等喜怒不形於色,也禁不住面面相觊。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形,在暴雨中的镇远大道出现,笔直朝两人走来。

  思汉飞目力较胜,首先全身一震。

  卓和也跟首一声惊呵,目瞪口呆。

  以这两人的修养,见蒙赤行现今的模样,也忍不住大惊失色。蒙赤行走至两人身前,他那白如水晶的面庞,变成了雷击後的焦黑。全身衣衫湿透,狼狈非常。

  蒙赤行嘴角一牵,露出一抹苦笑。这时马车迎了上来,蒙赤行走到门前,便欲登车。

  忽又回过头来,向两人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胜是败。」思汉飞认识他这麽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麽人性化的表情。

  雷雨愈下愈大了。

  第三卷

  第一章 各奔前程

  「轰」的一声巨响。传鹰撞破屋顶,狠狠的直摔进去,背脊接连压断几条木栏,最後跌在地面的禾草堆上。

  四周登时震天响起一阵马嘶。

  数十匹健马受惊下,纷纷踢起前蹄,场面混乱之极,原来这儿是个马房。

  传鹰苦笑一下,暗忖刚才蒙赤行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虽经自己凌空飞退,化去大部分的威力,仍然不免受伤,现下提气困难,浑身乏力,再难与人动手,在这要命的时刻,真使人心焦。

  他自问若有两炷香的时间,可以恢复大部分的功力,那时最不济也可落荒而逃。

  望向马厩外,暴雨收竭,雷声渐稀。

  对於这自然的现象,传鹰感到无限亲切,便如一个迷路的顽童,重见慈爱的母亲一样。

  思索间,传鹰心中一懔,原来他心灵间警兆忽现,一股邪恶阴狠的力量,正在探索他的行踪。

  传鹰勉强站直身子,一阵晕眩,内伤比自己估计的还重。

  他集中意志,晕眩转眼消失。

  时机紧迫,传鹰连忙推门走出马厩,外面是个大花园,不见一人。

  在这等雷雨之下,所有声响都被盖过,撞破马厩的声音,这处的人家自然不知。

  传鹰出了马厩,向前冲出十丈,直奔到围绕大花园的围墙边。集中起最後的力量,全力往上跳,脚踏墙顶,然後倒翻而回,落到草坪上。

  他一路从马厩行来,都走在黄泥地上,露出一行脚印,这次回去,却踏在草上。

  他并不从马厩的正门入内,反而绕至厩後,再爬窗穿了入去,把身子缩在一堆废物之後。

  这时他全身力竭,几乎昏死过去。

  当然这是万万不可,连忙集中意念,开始运气疗伤,依随战神图录的方法尽情吸取天地宇宙的能量。

  寂静间心灵波动,传鹰把眼睛打开一缝,从杂物的间隙向外窥 。

  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道袍年约四十的道姑,掠进马厩,手执长鞭。

  这道姑面目娟好,可是两眼闪动不定,不时射出狠毒的神情,凶厉慑人。

  这时她正细察传鹰掉下来的破洞以及地上的痕迹,她身形飘动,快如鬼魅,给人一种噩梦里那种疑幻疑真的感受。

  传鹰心中震骇,看出这道姑难缠非常,自己在短时间内和她动手,必然有死无生,也不知那里冒出一个这样的凶妇来,和自己又有何瓜葛。

  传鹰停止了全身所有的活动,包括睁眼、呼吸等等,以免引起这类特级高手超乎常人的灵敏反应。

  那道姑倏地飘出门去,一声尖啸,迅速由近至远。同一时间,四方八面也传来不同的呼啸。

  传鹰心中大懔,这道姑已是难缠,居然还有同党,幸而自己没有试图逸走,反而布下错误痕迹,引得他们摸错门路,否则贸然逃走,必然落到这些凶人的罗网内。

  这只是拖延的方法,当这些凶徒找不到自己时,很可能会重回此地,那时就万劫不复了。

  传鹰再没有选择的馀地,收摄心神,运气静养,瞬即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半炷香的时间,一把声音传入耳际,登时把他唤醒。

  睁开一双虎目,这时马厩的正中有一高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四围走动,口中轻呼:「传鹰大侠,传先生!」传鹰通过心灵,极快地触摸了对方的心灵一下,对方全身一震,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显然对自己的传感,生出反应。

  传鹰立即作出决定,站起身来道:「阁下何事要找传某?」那中年男子一见他立即大喜,恭敬地道:「在下向无踪,阴癸派的凶人正四处搜索你的行踪,幸好我们亦另有安排,请随我来。」传鹰淡淡的道:「只要不是太远的距离,便不成问题。」向无踪了解地道:「绝对不远,请随我来。」掠了出去。

  传鹰紧跟而去,他发觉自己的复原比想像中快了很多倍,虽仍未能与人动手,但提气轻身,己无障碍。

  他刚才虽通过心灵的触觉,判断出向无踪并无恶意,但仍说得自己伤势较重,隐藏起自己的虚实。

  两人迅即走出街外,一辆牛车徐徐驶来,停在两人面前,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坐在赶牛的位置上。

  向无踪轻声道:「这位是祈连派的铁存义。」跟着一手拨开牛车後堆得如小山般高的草粮,拉开车底下的一个暗格道:「传大侠,事非得已,还请屈就,我们另有人去对付那些凶人。」传鹰苦笑一下,心想估不到自己也有今时今日。他为人灵活变通,并不计较,闪身躲进暗格内。

  向无踪助他关上暗格,先盖了一块木板,再在这块木板之上一寸的位置,盖上另一块,原来是夹心的两层,所以即使敌人发现了暗格的开关,打开後仍只见寸许下的另一块木板,设计颇为巧妙。

  向无踪盖上了禾草,牛车徐徐前驶。

  牛车行速甚缓,走了一炷香之久,才转入出城的大道。

  铁存义手执长鞭,不时轻轻打在牛背上,正是典型的乡农那种悠闲模样。

  当城门在望,一道剑气突从铁存义後脑的左侧刺来,剑未到,冰寒之气,先凌空袭来。

  现在的铁存义必须迅速下一个决定,他一是立即反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击杀敌人,一是置之不理,以生命去赌博敌人这只是试探性质的一剑,非欲置己於死地。

  他选择了後者。

  剑尖刺至颈後处,这样的距离,即使铁存义改变主意要趋避,亦来不及了。

  剑尖再刺前两寸,便回剑横移,跟着如满天花两地,刺向放满禾草的牛车。

  弹指之间,长剑四十次刺中了牛车载草的木板上,如果草内藏了人,身上必然满是剑孔。

  刺剑者毫无发现,忽又隐去。

  铁存义始终没有转头,但他眼角的馀光窥视下,出手查车的似乎是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想来是阴癸派的第二代高手。

  这些凶人果然办事严密,丝毫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目标。

  牛车在铁存义的驾驭下,缓缓出城。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旁屋宇渐疏,远处有个小亭,亭内生了位五短身材的壮汉,旁边还站了四名二十许至叁十许的年轻人,背负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铁存义暗叫不好,矮汉正是邪王历冲,这正是前门拒虎,後门进狼。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到援手的己方人马到来。

  邪王历冲一阵长笑道:「铁兄近况如何,怎麽当起赶牛车的来了?」铁存义道:「历兄的情况必远胜小弟,否则怎会成为此处的亭长?」邪王历冲眼中抹过一丝杀机,此人外貌粗豪,却是心狠手辣,胸怀狭窄,有仇必报。

  他左边的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道:「大胆!居然敢对师尊无礼。」掣刀在手,大步踏向坐在牛车上的铁存义。

  邪王历冲大喝一声:「卫雄!回来!」

  他知铁存义虽因远居边陲,中原少闻其名,但人既机智,武功亦高,这处除了自己,馀者皆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昔日便因与他有过节,才深悉此人之厉害。

  铁存义横竖也要手上见真章,岂会放过此等良机,手中长鞭扬起,兜头向那卫雄挥去。

  卫雄一向仗着这护短的师傅,横行福建沿海一带,见敌人出鞭,横刀而上,试图削断长鞭。

  长鞭一下子缠上长刀,卫雄感到一股大力从鞭上传来,胸口如中重锤,长刀脱手而去,噗!噗!噗!向後连退十步,坐倒地上,鲜血狂喷出来。

  邪王历冲身形骤闪,来至卫雄身旁,探手按在他的背上,输入了内力助他疗伤,另则一拳凌空向铁存义击去。

  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铁存义大吃一惊,抛去长鞭,运掌封架,蓬的一声,邪王历冲这一拳打得他几乎堕下马车。

  邪王历冲分心二用,居然仍有这样大的威力,只要他和卫雄疗伤完毕,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还未定神,邪王历冲第二拳紧接凌空击来。

  邪王历冲低喝道:「搜车!」

  其他叁人身形闪动,掠向车後。

  铁存义心神一震,邪王历冲一拳重过一拳,自己败亡正在眼前,那还能分身施援。

  好一会背後仍然声色全无,邪王历冲竟收拳後退,一面紧张地瞪着车後。

  铁存义大惑不解,转首回望,只见车後一名壮汉如铁塔般笔直站立,手上各持一 ,历冲的叁个徒弟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当然是绝拐碧空晴。

  碧空晴哈哈一笑道:「历兄你的徒弟办事不力,我已代为收拾,送了他们归西,免得你日後烦恼。」历冲面如铁铸,沉声道:「碧兄手段不嫌过於狠辣吗?」碧空晴一上场便击杀了自己的爱徒,这样不留馀地,摆明要和自己判出生死。

  碧空晴哑然失笑道:「彼此彼此!」提起手中双拐,脚步发出「吓!吓!」的声音,直逼历冲而去。较之西湖湖畔时,功力又见精进。

  历冲岂敢托大,掣刀在手,运集全身功力,他知道碧空晴的功夫走刚猛的路子,胜负每在数击之内。

  铁存义心怀大快,暗忖历冲你横行天下,估不到也有今日之危。

  蓦地碧空晴一声断喝,宛如平地起了个焦雷,铁存义耳鼓疼痛,心想自己只个局外人,也有点承受不起,历冲首当其冲,不知有何感受。

  咕咚一声,刚才为铁存义所伤的卫雄,仰倒地上,七孔流血,竟活生生给碧空睛喝声震死。

  历冲虽然功力深厚,却是首当其冲,给他喝得心神大震,手足一滞,碧空晴的双拐如毒龙般乘虚而入。

  历冲勉力回刀削拐,拐刀相撞发出一下震耳的激响,历冲连退数步,长刀施出绝艺,拚命抵抗碧空晴双拐暴雨狂风的强攻。

  碧空晴气势沉凝,口里不住断喝,每一喝都如平地焦雷,令历冲的刀势出现紊乱,而碧空晴则如惊涛巨浪般重重向他施展压力。

  这类高手的较量,任何一方占到优势,另一方都极难平反,至死方碧空晴觑准时机,连右拐痛击在历冲刀背上,另一拐闪电劈入历冲的空门。

  历冲惊骇欲绝,他甚至听到自己全身骨碎的声音,眼前一黑,一代邪王,就此毙命。

  碧空晴凝立不动,急速运功,这历冲称雄黑道,实在非同小可,他全力一击,耗费了极多真元,必须调息运气,始能复原。

  铁存义受了历冲多拳,也是血气翻腾,借此良机急忙调息。

  如此半炷香时间。

  首先一声龙啸,来自车尾,一个俊伟的身形,弹了出来,虽然满身泥污,但双目威棱雷射,面上一片光辉,正是名动天下的传鹰,这时的他那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碧空晴吁出一口气,仰天一阵大笑道:「得见传兄弟安好如昔,老哥快慰之至。

  传兄弟疗伤之速,必有秘技,何碍公诸同好。」两人目光相触,深厚的交情,尽在不言中。

  传鹰道:「天地并归一元,何来你我之别?」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

  碧空晴面容一整道:「你说你话,我说我话你我自分,何言本无你我。」两人话锋一转,开始探索哲学上的问题。

  传鹰道:「所以惟要忘我,始可重归一元。天地不伤,我自不伤;天地不败,我自不败。惟要忘我,天人合一。」

  第二章 隔墙有耳

  传鹰辞别了碧空晴,连夜赶路往成都。

  他体内气来而复往,去而复还,生生不息,一点疲倦的感觉也没有。

  心中惦记看祝赫二人,恨不得长出翅膀来。

  他放弃了从官道快马狂奔的方法,穿山越岭,专抄最快的山路急行,不到叁日叁夜的时间,抵达宜昌。

  成都在两日行程内。

  照他估计,他现在应该比坐马车的魔教凶人,最少要早到了一天。

  传鹰豪气大发,心想不如在这里待上一日,找血手厉工来试试他的厚背长刀,乾净利落地解决了整件事,胜似日後纠缠不休,於是找了一间扼守进城要道的客栈,住了入去。

  房间 素整洁。

  传鹰端坐床上,默想战神图录上的诸般秘景,不一刻进入天人交汇的境界。

  天地重归寂静。

  客栈内每一下步声、谈话声,甚至旅客在床上转动的声音,也给接收到传鹰超人的听觉内去。

  所有杂念被驱逐出他思想的领域外。

  街上的车马声,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生,叉似近在耳边。

  传鹰逐渐收摄心神,整个人的受想意识愈来愈凝 ,逐渐把所有声音置诸脑後,便俨迅速离开声音响处,所有声音从他的灵智淡出。

  无念无想。

  就在这一刻,他被一段对话吸引了他的灵神。

  吸引他的并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者的杀气。

  当日传鹰受伤躲在马厩,感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在附近,原来是魔教的凶人在搜索他。

  随後向无踪出现,传鹰的精神有若一个无形的探测工具,感知了向无踪的善意,便是这类超越日常感官的精神感应。

  传鹰暂止了精神往更高层次的旅程,集中能力,专心窃听那段对话,其他的声音立时变得模糊,只 下那充溢杀意的对话声音。

  一把沙哑的声音道:「姓周那小子的路线摸通了没有?」另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道:「老大留下的记号,指出姓周的可能知道了风声,将会於今夜趁黑赶路,哼!岂知这正给了我们搏杀他们的最好机会。」沙哑声音道:「只是我们两人,便足可迅速干掉他们,何须待至路上才动手。」尖刺声音道。你有所不知了,姓周的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从事正行买卖;却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中的表表者,况且他随从中还有好几个硬手,老大不想留下手尾,所以才召集我们七人全体出动要求一击成功。跟着压低声音道:「况且这次的酬劳惊人的优厚,足够我们两年花用,老大特别谨慎。跟着发出一下奇怪的声音,看来是吞了一下口水,道:「那妞儿的确很美,确是我见尤怜。」两人一齐淫笑起来。

  传鹰听到这里,一股怒火升起,这票大盗分明受人主使,要去干一件害财劫色的灭绝人性恶行,自己岂能坐视不理,看来唯一暂时把厉工的事抛开一边,因为只有当这批凶徒聚集一起时,他才可以一举搏杀。

  沙哑声音忽喝道:「谁?」

  一把沉雄的声音道:「老五,老七—是我。」

  尖刺声音释然道:「是老二。」

  跟着是开门声。

  传鹰心中一凛,这老二的脚步声似有若无,连他也要到他沙哑声音喝问时,才知他的到达,显然功力不俗。

  传鹰立时对他们七人的实力重作评估。

  老二道:「我刚见过老大,决定今夜守候离城的几个要点,一待姓周的车队离城,即紧蹑其後一到僻静处便即狙击,记着,那女的一定要丝毫无损。这交易的主子,连我们也得罪不起。」其他两人默然不语,接着是开门声。

  叁人离房而去。

  传鹰取了厚背刀,也穿窗而出。

  一轻华丽的马车,在十多乘骑士的护途下,迅速在黑夜的官道奔驰。

  前面的两骑提着防风的灯笼,在前路照明开道。

  星月无光。

  风沙呼呼。

  灯火跳动不停。

  凄清荒凉。

  其中一位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的中年大汉,一狭马腹,从後面赶到马车旁,隔着低垂的窗 道:「辛苦吗?」声音充满关怀的情意。

  低弱不可闻的女声在内面「嗯」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中年大汉道:「很快便到沙县,我师兄会在那里接应我。」跟着放缓马速,又落後入马车後的队了。

  他旁边一位年近四十的骑士道:「周爷?那消息会不会是虚假的。」姓周的大汉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断然道:「不会,陕北七凶一向在陕西横行,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等闲绝不会离开地头,今次专程东来,又多方设法追蹑我们的行踪,绝非偶然。」他身後一位年青精壮的骑士道:「师兄,我们也不是好惹,何况与他们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为何会找上我们?」姓周大汉道:「陕北七凶一向认钱不认人,成为了很多有财有势但又不欲出面的人的行恶工具。我有一个感觉,他们是冲着我这未过门的妻子而来,否则时间上不会这般巧合,我们一接了她上路才七天,这批凶徒便找了上来。」众人一齐沉默。

  陕北七凶,横行川陕,十多年来从未失手。

  据称老大鬼斧白无心及老二短刃马黑手两人技艺精湛,狡计百出,是非常可怕的杀手。

  他们并没有分毫胜算,只希望能乘夜逃出,和在沙县接应的人会合。

  姓周大汉沉声道:「陈功和何师弟,等会若有危险,你两人护送马车先行,由我们在此拦下凶徒。」他决意不惜一切,保护马车内娇柔的玉人。

  两名骑士低应一声。

  此刻各人都心情沉重,只希望快快抵达沙县。

  风势愈来愈急。

  他们逆风而行,兼又道路黑暗,使他们的行速不增反减。

  敌人会在任何时刻凶现。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在後方响起。声音迅速增强,显示追来者以高速从後赶来。

  活像要命的咒声。

  众人面色一变,一齐勒停马头。

  敌人这样的速度,再往前逃也只是苟安一时。

  骑士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跃下马背,把耳贴在地上。众人眼光一齐中他身上。

  老者撞起头,镇定地道:「是七至八骑。」

  陕北七凶一向七人共进共退,从不准外人加入,看来他们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敌。

  周姓大汉喝道:「陈功何师弟,你两人立即护送小姐往沙县,迟些我们再来和你等会合。」他神色平静,一副大将风范。

  两骑应命而去。

  马车迅速远去。

  其他十二骑打横拦在官道,决意死守。

  蹄声愈来愈急不一刻後方出现几点灯火,在夜色中不断颤震,愈来愈亮。

  周姓大汉外表镇定从容,心内却异常紧张,这七凶名震川陕,数十年来仇家遍地,依然莫奈他何,一方面是他们行踪诡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武功强横,向他们寻仇者不死即伤。

  太平盛世时他们还不敢公然作恶,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间,各六派自顾不暇,使他们更是变本加厉。

  後方的骑士迅速接近,在灯火下闪现着黑沉沉的外形。

  周姓大汉暴喝一声,长剑出手。

  其他人纷纷掣出兵器。

  血战即临。

  他们这一方的灯笼全部熄灭,黑压压十二骑枕戈待旦,等候敌人的短兵相接敌方的灯火向他们不断接近。

  他们已可以看见敌人诡异的面容。

  周姓大汉的面忽地一下子煞白,叫道:「中计!」迫近的骑士只有五人,却有七匹马,其中两匹是空的。那两人到了那里去?

  不过这时已太迟了。

  霎!霎!

  几技劲箭从迫近的骑士疾射而至,众人黑夜难以视物,只能凭听觉挡格,有人立即中箭下马,其他人阵脚大乱。

  这陕北七凶擅於实战,经验比这批骑士胜上千百倍,一上来便抢得先机。

  陕北七凶的五凶,一下子冲入了周姓大汉的阵中,一轮兵刃交锋的声音响起,骑士们已溃不成军。

  这五凶确是凶勇无伦。

  骑士中以周姓大汉武功最高,但敌手持着重矛,迎头硬给他立下重击,力量如山洪爆发,他全赖精妙的手法,才接下来,但已是虎口震裂。周姓大汉一边挡格,一边喝道:「简良,面色铁青的简良一边加强攻势,一边狰泞狂笑道。」算你记得老子,今晚你们死定了。

  周城宇,你将是第一名归天的人。」

  周城宇心中凛然,这简良在七凶中排名第叁。七凶的名次全以武功排列,以老大及老二最是高强,依次是老叁、老四现下老二老大尚未出现,分明是去追赶马车。看来自己不幸言中,敌人的目标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尤心焦如火。

  其他骑士不断闷哼,不断有人溅血受伤,己方虽然人数众多,但先给敌方射伤两人,而敌人武功又远超己方,不一刻便变成苦苦支撑,落败早晚间事。

  这刻不容他想,展开浑身解数,死命反抗。

  简良嘿嘿连声,他不想迫得敌人舍命反扑,所以利用比敌方优胜的马术和重矛的长处,不断加强压力,将敌人的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才一举从容毙敌。何况老大老二一定已经得手,想到这里不禁得意狂笑起来,长矛闪电刺劈,把周城宇杀得後退连连。

  周城宇醒悟到他们那边犯下了一个严重错误,就是不应该在马上御敌。

  他们的马术和这些精擅马战的大盗,相去不可以里计,假如能下马应战,至少不像目下这般不济。

  两声惨叫,又再有人在五凶的攻势下倒跌下马。只剩下七个人在支撑残局。

  跟看要全军覆没。

  当一声,周城宇长剑被挑飞,中门大开。

  简良狞笑一声,长矛闪电直刺。

  周城宇一个倒翻,跌往马後。

  简良急追而至,长矛斜指地上,正要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时简良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风的呼啸。

  背後几下惊呼和惨叫传来,简良认得是其他四凶的声音,待要回头,一股刀气破背而至。

  这简良十分了得,数十年的搏击经验使他第一时间从马头翻下,藉马体阻挡敌人的进击,跟着不进反退,窜入马腹,长矛由下向上,全力向刀气方向重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点停滞。

  一人沉喝道:「好!」一把长刀侧劈矛头。

  简良顺着刀势劈来的方向运劲猛挑,希望借矛重长的优点,把长刀挑飞。

  岂知刀矛相击,刹那间长矛的力道完全消失无影无综,活像简良只是软弱无力的把长矛斜举在半空。

  简良知道敌刀以一种非常巧妙的劲道,在劈中矛身时,一退一送,恰好把他强劲的力道化去,不多不少。

  简良醒悟到这道理是一回事,仍然难过得面色煞白,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向後一连退了几步,铁矛下垂。

  这等力道的转变,比之用猛力拉空,还要使人难受。

  那人一提长刀,步步紧迫而来。

  简良这时才有机会望向来者。

  提刀者身材魁梧,年约叁十,有种潇 不滞於物的摄人神采,两跟有如天上的亮星,光芒凝然有若实质。

  他周围所有人都停了手,自己其他的兄弟躺了一地,没有人还能站起来。

  周城宇一众正在一旁观看自己的下场。

  简良一向凶恶之极,不知怎的在这人面前却一点勇气也提不起来,在来人惊人的锋锐下,完全丧失了斗志。

  当一声长矛掉在地下。

  对方一点不放松。朗然一笑道:「简良为何失去斗志?」简良长声道:「阁下刀法简某闻所未闻,自知万万不敌,要杀要剐,请赐我个痛快,简某感激不尽,不过,希望能将大名见告,不用死也只作糊涂之鬼。」周城宇等一声,立峙露出注意的神情,他们也想知道这援手是谁。

  对方道:「本人传鹰,简兄不愧是硬汉。」

  众人一齐心神大震。

  简良发出凄厉的笑声,好一会才道:「败在能与魔宗蒙赤行平起平坐的天下第一刀手下,简某心服口服,请动手吧。」传鹰淡淡笑道:「简兄我们来作个交易如何?」简良一呆,双眼发光,可以不死,谁人想死。

  周城宇等也呆起来。

  传鹰行事出人意表,一早先斩杀那四凶,手下辣手无情,这刻说话尔雅温文,处处留有馀地,便纵管是敌对的简良,也生出合作服从的心态。

  传鹰道:「只要简兄能指示在下,如何把你们老大老二劫去的女子寻回,并立下以後洗手江湖的誓言,简兄就可飘然而去。」简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内心进行极大挣扎。

  传鹰说来轻松,可是不啻要简良出卖他的大哥和二哥。

  试问天下有谁能对抗传鹰?

  简良长叹一声道:「你还是杀了我吧!」他想到自己七兄弟截血为盥,多年来对人虽是绝不留情,自己兄第却真是肝胆相照,否则也不能挣到如今地位,如何可以卖友求生。

  传鹰仰天长笑,道:「我答应你假如他们肯立誓向善,我便放他们一马。如何?

  否则即管他们走往天涯底,我也要教他们碎 万段,曝 荒野!」简良双目放光,传鹰这一着击中他要害,实在是两全其美之法,权衡厉害,废然道:

  「使得,就此一言为定。」

  第叁章、再会伊人

  铜仁在成都东南是个大镇。

  这日一早,一辆马车在一个眇了一目的瘦高汉子策骑下,缓缓驶至在东郊一座荒凉的古庙前。

  马车後还跟着一名全身白衣的、面目有种说不出邪恶的壮汉。

  马车停了下来。

  古庙走了几个人出来。

  当先一人相貌威严,身上衣着华贵,自有一股发号施令的气势。

  身後一人全副武装,气度沉凝,使人一看便知是高手。

  当先一人神色不动地道:「白老大、马老二,恭喜两位又可以赚一大笔。」马车後的骑士嘿嘿一笑,面上皮肉不动地道:「萧老板富甲苏杭,又是蒙人的宠儿,区区百万,怎会放在眼内。货已送到,请点收。」那萧老板作个手势,身後立时有人走到马车旁,推门一看,又退回萧老板身後,道:

  「没问题!」

  驾车的眇目大汉道:「这位是否长白的范成就兄。」那看货的壮汉嗯的应了一声,神情倨傲。

  萧老板一拍手掌,立时有人做庙内奔出,取出一个锦盒。

  陕北七凶的老大白无心作个暗号,老二马黑手立时跳下马车,把锦盒打开,内里全是一块块金澄澄的黄金。

  马黑手仰天长笑,道:「老板果是信人,这交易圆满结束。」萧老板嘿嘿笑道:「尔等须紧记守 之诺,这女子牵涉到当代第一高手传鹰,稍有风声漏出,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白马两人齐齐一愕,骇然道:「你为何不早说出来。」要知传鹰名震西陲,马贼闻之瞻丧,陕北七凶以马贼起家,自然忌惮传鹰。

  萧老板道:「尔等何用惊惶,传鹰目下自顾不暇,蒙方与魔教人人欲得之而甘心,否则我亦未必有此行动。」跟着哈哈狂笑道:「这是天佑我也,任她如何高傲冷液,最後还不是落入我手内,让我一亲香泽。」白马两人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一向凶狠强横,几乎要反面动手,不过这萧老板身後无不是硬手,他们既已钱财到手,唯有强忍这口气,这是势成骑虎。

  两人刚要离去。

  发觉萧老板数人面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望着他们身後,两人回头,一个雄伟的男子,背植厚背长刀,傲然卓立,从容自若地扫视在场各人。

  他有种摄人的神采,使人不敢生出丝一髦轻视之心。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一齐出手。

  萧老板身後数人,也一齐掣出兵器,如临大敌。

  萧老板面上的血色一下退尽,沙声道:「传鹰!」传鹰仰天长笑,说不出的 脱自然,淡然道:「传某虽是自顾不暇,杀尔等只是举手之力,不知萧老板信是不信?」萧老板身後的长白高手范成就怒喝道:「别人怕你传鹰,我偏不信邪。」传鹰眼尾也不望他,转到眼睛乱转的白无心和马黑手两人身上道:「我曾笞应人,若你两人能立下毒誓,弃恶从善,我让你二人离去,请给我一个答覆。」白无心青面涨红,眼中凶光暴闪,手中铁斧提起,遥向传鹰,同时发出暗号,马黑手心意相通,立时抢上有利位置,准备合击。

  萧老板知道事无善了,一挥手,身後一人立时抢出。

  同时间古庙内冲出了另外七人,十二个人持着各类型的兵器,将传鹰团团围着。

  传鹰冷然自若,静如深海,稳若高山。

  在蒙古的千军万马中,他仍能纵横自如,这等一般人眼中的高手,如何放在眼内。

  萧老板暴喝道:「动手!」自己却向後退走。

  所有人一齐动作起来,向传鹰猛攻;除了白无心和马黑手。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同时向萧老板的手下发出突击。

  萧老板的十名手下碎不及防下,血肉横飞,头断骨折的声音,和惨叫声混合一起,惨不忍赌。

  这时萧老板退入了庙内。

  战事很快结柬。

  传鹰刀不离鞘,十条死 伏满地上。

  白无心向传鹰拱手道:「传大侠名震大漠,我们岂敢争锋,以後咱们两人若有一丝恶行,教我们万箭穿心,永世不得为人。」这人快人快语。

  传鹰微一笑,他曾在大漠以马贼试刀,确是使人丧瞻,道:「那萧老板你们也不会让他留在人世吧!」白无心道:「这个当然,眼下我们就即追杀此人。」马黑手道:「若我等知道此事与传大侠有关,一定不肯接过来。还请大侠见谅。

  传鹰道:「尔等即去,地上银票,你给我送往龙尊义的义军。」谅这两人不敢抗命,否则他们将无一夜可以安寐而眠。

  两人应命而去。

  传鹰暗叹一声,这是不求名而名自来,他成为了当世无敌的象徵,连黑道的人物也镇压得贴贴服服。

  他举步走向马车,心情居然紧张起来。

  适才他在旁窃听他们对答,才知道马车内周城宇的未过门妻子竟和自己有关,只不知是谁?

  他缓缓推开车门。

  迎上一对凄迷清幽、似乎对这世界漠不阙心的美眸,和秀美无伦的俏脸。

  高典静。

  以琴技美貌名动杭州的美女。

  传鹰这样的修养,仍禁不住心神震动。

  高典静手脚被缚,人却清醒,她在马车早知来者是传鹰,心中的凄苦幽怨,涌上心头,泪珠早流下俏脸,梨花带雨。

  相见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传鹰伸手扭断她手脚的束缚,一把将她抱出车外。

  感到她柔弱的身体在他怀内颤动,心中充满蜜意柔情,忽又醒觉到这将是别人的妻子。

  高典静紧闭双目,泪珠却不断流下。

  传鹰轻轻为她搓揉麻木的手足,心内也不知是甚麽滋味,却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说话。

  高典静睁开秀目,刚好遇上传鹰下望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传鹰俯首在她樱 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周兄在来此途中,他善待你的。」有缘相见,无缘相聚。

  高典静强忍激动道:「传郎你可否给我把琴拿来。」传鹰缓缓起立郎从马车取出古琴。

  高典静接过古琴席地坐下郎把古琴横放膝上。

  传鹰坐在她面前,一股忧伤横艮心胸。

  造化弄人竟至如斯。

  高典静闭目静神,好一会胸脯的起伏慢了下来,手作兰花,叮叮咚咚奏起琴来。

  七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哀怨莫名的仙韵。

  这一曲不载於任何曲谱,高典静因情触景,即兴随钡,化成此曲。

  琴声在古庙前的空野,有时流水行云,鸟翔虚空;一时俯首低鸣,若深谷液泉。

  传鹰不一会儿已被琴声吸引,进入了一个音乐的动人世界。

  他像听到高典静在述说她那无奈孤烛的一生,如怨如泣。

  他又感受到高典静对他的无限情意,蝶傍花间。

  他记起她羡慕蝴蝶短暂的生命,便每刻都新鲜动人。

  过往情景,重现心田。

  琴音千变万化,有如人世一的众生悲苦。

  他感到生命的无奈,死生的循 不休。泪珠顺面流下。

  他们两人间从没有一句亲蜜话儿,但那种铭心刻骨要却更为深切。

  马蹄声在远方响起。

  高典静心神受扰,倏然停手,台头看时,传鹰已消失眼前。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弹琴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四章、陕路相逢

  八月一日。

  晴。

  四川成都。

  成都位於平原的中央,产物丰富,人烟碉密,是四川境内最富庶之地,与杭州同为长江以南东西两大都市。

  忽必烈於此设四川枢密院,为蒙人西南政治经济的重心。

  这一日,两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入城。

  车内坐了阴癸派的叁位凶人—掌门厉工和四大高手中的李开素和邓解。

  一进成都,立即有人前来联络,将他们引至一所大宅。该地蒙方的负责人英谷沙,正在候驾。

  英谷沙是女真人,早年随卓和即办事积功而成为当地密探的大头领,一身武艺,相当出色。

  当然比阴癸派的这些盖世魔头,他的武功便差了一大截。

  英谷沙刚接获杭州的密令,要尽量予厉工等人助力,务使他们与传鹰结下深仇,两败俱伤。

  厉工等人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

  大家先是客气了几句,才转入正题。

  厉工道:「当日在杭蒙卓指挥亲告在下,祝夫人和那赫天魔最後出现的地方,便是成都,未知英兄有否更进一步的消息?」英谷沙微微一笑道:「自七月十一一接到卓指挥使的飞鸽传书後,在下动用了所有人手要以水银泻地约方式,探查那一段时间内初到一成都的人物,终於有了点眉目。」说时颇有得色。

  厉工何等样人要察貌辨色,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调查方法非常自负。

  厉工道:「愿闻其详。」

  英谷沙道:「我方可调用的人手达千之众,又可发动当地帮会助我调查,但成都乃大都邑,短时间内要找蓄意躲藏的一对男女,无疑是大海捞针。我们特别针对这两人的特点,向粮铺和女性用品方面去调查,於叁日前,终究成功地找到贵派的目标。」厉工拍案叫绝,对英谷沙的调查方法大为佩服。

  要知像赫天魔这类练武之士,每每食量惊人,所以尽管他隐身不出,仍需购置大批粮食。只要查得那间米粮店曾於这一段时间内出售大批粮食,自然有线索可以追寻。

  至於女性用品则是针对祝夫人这类女性,年轻貌美,要她不化装打扮,那是休想,所以这两条线索一加起来,不愁对方漏网。

  厉工道:「时机稍纵即逝,可否请英先生遣人带路。」英谷沙道:「我已将一切预备妥当,现在起程,应可於明早到达。」厉工一阵长笑,极为满意,他十年潜修,为的就是与令东来再决雌雄。

  一条山路蜿蜓向上,曲复通幽。

  秋天的景色,凄丽迷人!

  厉工等叁人,展开身形,直往山腰处 去,山上传来一下另一下的劈柴声,在空中不断回响。

  转了一弯,一个面目黝黑、不类中土人士的大汉,蹲在路中心劈柴。

  劈开了的柴枝,铺满一地。

  邓解首先道:「赫天魔!」

  赫天魔台起头来,迅速在叁人身上巡视了一遍,目光停在厉工身上最久,露出警戒的神色,叉垂下头来,继续劈柴。

  李开素向邓解略施眼色,两大凶人蓦然一齐出手,这两人的武功都走毕夜惊的路子,两双魔爪分左右向赫天魔抓到。

  赫天魔在这两人四只魔爪笼罩下,所有退路均被封死,暗忖这叁人不知是何门路,武功这般高强。

  一边想,一边不敢闲着,疾跃而起,手足并用,漫天柴枝,挟着强猛的内劲,向攻来的两凶击去。

  厉工自重身分,站在一旁观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赫天魔除了双手掷出柴枝外,双脚踢起地上的柴枝,一点也不比双手逊色,这人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有惊人的攻击能力。转瞬地上柴枝已尽,赫天魔一声怪叫,身形暴退。

  邓解和李开素岂是易与,满天柴枝射来,毫无躲避之意,两人四手幻化出漫天掌形,将劲射而来的柴枝劈开,一下也没有给撞到身上,可是两人身形终究慢了一线。

  赫天魔消失在山路尽处。

  两人迅如鬼魅,御尾追去。转瞬来至一条分叉路上,两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分头追上。

  厉工负着双手,缓缓跟来,有若一个游山的骚人墨客。好不写意。

  赫天魔武功虽高,最多也是高出邓李二人一线,如何会放在这一代魔王的眼里。

  一声惨叫自山上传来。

  厉工一愕,一闪直冲上山,向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扑去。

  厉工何等迅快,转眼扑至现场,连他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亦吓了一跳,那景象实在太过凄厉惊人。邓解这时才掠至他身边,一看之下,一样是目定口呆。

  李开素背靠大树坐倒地上,双手抓着一只齐肩而断的血手,血手连肩的一截血肉模糊,血水还在滴流,把草地染缸了一大片。

  血手的另一边,插进了李开素的胸膛。显然在李开素折断赫天魔的一手的同时,赫天魔的手亦要了他的命。

  李开素双眼睁开,死不瞑目。

  厉工心下暗凛,这赫天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存下了必死之心,这实在有点奇怪。看来自己当日答应卓和不杀此人的承诺,难以实行。厉工缓缓台头,山路尽处,露出一角篱芭,当是赫、祝两人匿藏之所。厉工一挥手,两人一齐扑上。

  屋内空无一人,邓解刚想追出,厉工道:「你留在这里搜屋,我不信在这样忽忙的时间,加上有人重伤,他们仍能把密函藏在身上,况且事起仓卒,他们亦不知我们为此而来,密函可能仍在此处。待我追上他们,擒回那女的,再作计较。」话才说完,掠空而去。

  这厉工临危不乱,确是一派宗主风范。

  厉工一去,邓解开始搜索。

  这人昔年曾为剧盗,肆虐远东一带,这一回正合本行,不一刻,找到那个刻有祝名榭的神主牌。

  邓解大喜,打开木栓,密函果然在内。

  函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名榭吾甥亲启」。

  刚想纳入怀中,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密函抢了过去。

  邓解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生横行,除了对师兄厉工忌惮外真是胆大包天,但现在这人来至身边,举手夺信,自己似乎全无抗拒之力便如陷身恶梦之中,有力难施,怎不教这魔头震骇莫名?

  一个身穿灰衣、气宇轩昂的男子,背插厚背长刀,卓立屋内。

  邓解道:「阁下何人?」

  那男入微微一笑道:「在下传鹰,厉工何在。」这传鹰语气间有种奇怪的魅力,使人不自觉去遵照他的指示。

  邓解自忖不敌,口气变软道:「本派掌门追上山顶,你的朋友现下凶险万分。」传鹰面色变道:「你速下山,你我再见之日,便是你命毕之时。」邓解垂头不语,缓缓从传鹰身旁走向门外,当他行至传鹰背後四尺处,突然迅速回身蹲低,两爪闪电向传鹰下身抓去。

  这一爪无声无色,毒辣之至。

  传鹰右脚闪电踢出,後发先至,一下踢上邓解的手腕。

  邓解泞笑一声,左手腕疾压传鹰脚踝。

  他在这封魔爪上下了数十年工夫,非同小可,以传鹰的脚动,仍给他硬震开去。

  邓解借这优势,和身扑上,希冀以自己擅长的近身搏斗,消解传鹰名震天下的厚背长刀,右手两指并开,猛标传鹰双目,右脚无声无息平踢传鹰下阴,他平衡的功夫造极登峰;起脚时上身丝毫不晃动。

  要知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眼睛,邓解攻击传鹰眼目,正是要骚扰他视线,掩饰他右脚的杀着,阴毒非常。

  传鹰果然仰首避开,邓解大喜,右脚正中实物,却非传鹰的下阴,而正中厚背刀的刀锋。

  邓解才知传鹰比他更狡滑,一声惨叫,猛收鲜血激溅的右脚,岂知传鹰刀贴着他脚底而去,一下把他挑得反飞而起。

  传鹰一声长笑,刀光一闪,邓解凌空解体,颈项处鲜血狂喷,一代凶人,当场毕命。

  传鹰走出屋外,四面台山围绕,使人有置身深山绝谷的感受。

  传鹰运起真气,扬声道:「厉工密函在我传鹰手中,若我两位朋友有丝毫损伤,便即毁密函。」声音远远传出,台山轰然回响。

  厉工的声音从山上传来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交出信函我保证还你两个活人。」他的声音平远清和,源源不绝,丝毫没有提高声线的感觉。

  传鹰心中一震,厉魔功力之高,远超他想像之外,而且正大宽宏达到由魔道进军无上正道的境界。

  摹地一个长发披肩、面泛青紫的高瘦男子在山顶处出现手中提一人,似乎缓缓而行,转瞬来至身前五丈处。

  两人互相凝视。

  同时发觉对方气势强大,无懈可击。

  厉工放下祝、赫两人。

  赫天魔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左手齐肩断去,断口处还在不断渗出血。

  祝夫人美艳如花,双眼睁开,却不能言语,当然给制住了穴道,胸前衣服有一圈血迹。

  传鹰感觉祝夫人望向自己那一眼,感情复杂,刚要思索其含意,厉工已道:「她胸前的血迹,乃是她欲以小刀自杀,为我所救。」传鹰心中一震,暗忖赫天魔既舍身杀敌,祝夫人又以刀自刺,皆已萌死志,内中有何玄虚?可是现今大敌当前,不暇细想,朗声道:「我友受伤,皆由你而起,阁下难辞其咎。」厉工道:「闲话休提,你若不速交信函,他们两人立即命丧当场。」传鹰仰天长笑道:「那密函你也休想得到。」

  厉工只觉得传鹰此人行事出人意表,绝非那种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厉工嘿然道:「传兄果是不凡,厉某纵横天下,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在我面前说话的人。」话犹末了,全身不见任何动作,已欺近传鹰身前五尺处。传鹰的长刀时才赶及劈出。

  厉工一手收在背後,左手挥出,一下重拍在刀身上。

  两人闷哼一声,倏地分开。

  这一试,两人平分秋色,不由重新对敌人估计起来。

  传鹰心中大凛,厉工身法迅疾、固是惊人,但他内力有种阴寒之气,长时间交战中,将会发挥出难以想像的威力。

  厉工也是悚然大惊,他自持功力深厚,一上场便试传鹰的内力,岂知对方内力生生不息,如天道循环,无止无休。

  厉工沉声道:「他死了吗」传鹰知道他是指邓解,一边点头,一边提聚功力。

  岂知厉工面容不改,似乎像只是死了只蚂蚁的模样。

  传鹰道:「我有一折衷之法,不如我俩将此函撕开,各持一半,联袂往见令东来,假设令东来毫无异样,我便袖手旁观,任你两人公平较量。」厉工拍案叫绝。

  传鹰的想法大胆而有创意,且是唯一可行之法。

  要知若是令东来因某种原因,失去抵抗之力,厉工一到,令东来必受尽凌辱,若是传鹰在旁,自然可以因情而施。

  反之如果令东来安然无恙,传鹰自是落得让他们决斗,於厉工的目的毫无阻碍。

  厉工一阵大笑道:「一言为定,我俩立即起行,至於将密函撕作两半,则不必多此一举,一切由传兄带领便可。」跟看轻拍祝赫两人,祝夫人连忙站起,一直扑进博鹰怀里。

  厉工顺手给赫天魔点了睡穴,让他沉沉睡去,免他醒来痛苦。

  厉工道:「给你一柱香时间,让我先将两位师弟埋葬,稍後在山脚等你。」这人说来平淡,生似全不念旧的人,传鹰虽佩服其气魄风度,可是对他的无情,却大感凛然。

  厉工自去不表。

  祝夫人伏在他的怀内,一阵女性的幽香,传进传鹰鼻内,使他泛起熟悉的温馨。

  传鹰轻声道:「楚楚,一切我也明白了,赫兄不世英雄,你便陪他回塞外,他日我若有空,必前往探访你们,和你们的子女。」祝夫人全身一震。

  原来传鹰从祝赫两人各萌死志,便知两人互生情缘,但祝夫人既深爱自己,赫天魔受己所托,亦不能监守自盗,所以两人死结难解,都起了必死之心。传鹰与厉工订下了之约,也是针对这点,给二人一个机会。

  传鹰轻轻推开祝夫人,转头而去。

  祝夫人泪眼模糊,若非赫天魔断去一臂,她必然仍会跟传鹰而去,目下赫天魔再次为己受伤,自己又怎能去下他不理?

  传鹰的身形消失在山路的尽处。

  第五章、正邪合璧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行程,这一日两人来到甘肃省嘉裕关之北的一个大镇西窝铺。

  找了一间客栈歇脚,梳洗後两人又聚集在客栈的酒家内进茶。

  传鹰到了辟壳的境界,只是象徵式地喝点茶水。厉工功力深厚,数日一餐,吃点水果蔬菜,可足够身体所需。

  这两人一路行来,有时整日谈论武道,彷若挚交,有时数日不言,状如陌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时饭店内满是行旅,非常热闹。

  传鹰道:「令东来潜修之处,便在此西行八十里之疏勒南山,该山为雄视当地的第二高山,至於进入函中所述地十绝关,就非要到当地视察形势,才能知道究竟了。」厉工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这时天气刚开始寒冷,这西窝铺地处新疆边缘,贴近塔克拉玛干沙漠,入夜後气温骤降。

  此时人人都加穿上厚皮革,厉、传两人寒暑不侵,只是不想惊世骇俗,仍是照穿不误,聊备一格。

  酒家大门的门帑,每逢有人进入,掀起帑布,一阵寒风随着吹入,近门的人都禁不住瑟缩一番,暗暗记咒。

  便在这时,那门宙忽然给人两边揭起,寒风呼呼吹入。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身形矮壮的大汉走了人来。

  後面紧跟着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跟着鱼贯走了四名大汉人来。

  这些人都携有各式各样的兵器,神态悍勇。

  原来想发作的人,一见这等架势,连忙喋声不言。

  这些人入来,酒家的夥计连忙赶来,招呼这一行五男一女,坐在那张传鹰和厉工两人旁的大台。

  这几人一坐落,立时游目四顾,打量四周的茶客,目光到了厉,传两人一台,见两人低头喝茶,就不再留意他们。

  这批人迅速以江湖切口交谈,听得厉、传两人大皱眉头。

  原来这批人都属於雄霸甘肃陕西两省,势力最为庞大的廿陕帮。

  这个帮会自宋初创帮,至今有数百年历史,影响力笼罩甘肃、陕西和通往天山的交通要道,坐地分钱,极为兴盛。

  现任帮主霍金城,更是雄才大略,武功高强,手下一高手如云,本应大有作为,可惜生不逢时,随着蒙人入主中国,一股以女真人蒙人为主干,原为马贼的另一大帮飞马会,亦崛起於新疆西藏一带,近年势力开始伸入甘肃,向甘陕帮的地盘挑战。

  十日前飞马会的会主哈漠沙,亲率会内高手及过千强徒,把通往疏勒南山的道路完全封锁,意图将甘陕帮在此区的势力连根拔起。

  厉、传两人皱眉正在於此。

  要知这两人正要前往疏勒南山,这些帮会势力互争地盘,对他们的行程自然大有影响,平添无谓的麻烦。

  这是个大动乱的时代,新旧势力交替,在整个中国每一个角落进行着。

  就在这时,酒家正门的门帑给人一把撕了下来,登时满屋寒风。

  众人还来不及咒骂,十多位身穿兽皮的凶悍马贼直冲入来。

  这些人搏斗经验十分丰富,一冲进来即散开,扼守着後门窗户所有去跆,目标显然是甘陕帮那五男一女。

  一时酒家内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其他食客面色发自,有些已软倒或蹲伏地上。

  刀剑无情,谁能不惧。

  那五男一女安坐如故,神色都有点紧张,部分人的手已搭在刀柄上。

  这时又有几人走了入来,看样子是刚才进来那些马贼的头目。

  当先一人身材中等,颇为健硕,双眼凶光毕露,一看便教人感觉到是好勇斗狠之辈。

  这人开口道:「本人飞马会方典,与甘陕帮几位朋友在此有要事待决,其他朋友,请先行一步。」酒家内霎时间鸡飞狗走,转眼只剩下甘陕帮和厉、传两台的人,安坐如故。

  传鹰对甘陕帮这批人略生好感,他们居然不趁其他人散去时乘机突围,免伤无辜,颇有原则。

  那方典目光灼灼,在厉、传两人身上射来射去。

  厉工形貌古怪,面上不露表情。

  传鹰英姿过人,意态悠闲。

  看来都是难惹的硬手。

  方典暗自盘算,背後的手下已扬声喝道:「那边两 ,还不滚蛋」蛋字还末出口,一股茶箭从厉工手中茶杯泼来,穿入他口中。

  那喝骂的汉子向後倒跌,膨一声撞在墙上,七孔也流出了鲜血,当场毙命,全场除了传鹰外,无论是飞马会或甘陕帮的人,都目定口呆,惊骇欲绝。

  传鹰暗忖,若是厉工大开杀戒,自己的立场将颇为尴尬。

  方典毕生还是首次见到这等惊人武功,即使是自己敬若天神的飞马会会主哈漠沙,比起此人还是万万不及,不要说为手下报仇,就算是想也不敢。

  厉工若无其事,继续喝茶。

  方典道:「这位高人贵姓大名,还请见告。」他现在说的是场面话,日後也好向会方交代。

  厉工面无表情。

  传鹰心知他动手在即,忍不住喝道:「滚」这一声如巨 一样,全场各人心头一震。

  方典知机得很,立即退出门外,其他人也恨爹娘生少对脚,一下子全部退去,真当得上来去如风这个形容。

  隔台那带头的矮壮汉子起身道:「在下甘陕帮谢子龙,今日有眼无珠,不知高人在座,并得以仗义出手,谨此致谢。」厉工一言不发,自顾自在喝茶。

  谢子龙对厉工的高深莫测亦极忌惮,深恐一下言语得罪,惹来杀身之祸,拱了拱手,率领手下离去。

  霎时间整座酒家,只有厉、传两人。

  传鹰见厉工一出手震慑全场,依然无一丝得色,知道此人全心全意,将一生的目标放在与无上宗师令东来的较量上,其他世俗的一切名利生死,全不放在心上。

  传鹰忍不住冲口问道:「厉兄昔日与令东来一战,内中情形,可否见告。」厉工面容一动,两眼望看传鹰,精芒暴闪,过了好一会,轻垂眼睑,望向碧绿的茶水,缓缓道:「在遇到令东来之前,本人纵横宇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傲视当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之中。

  这时风沙从门闻处吹了进来,把酒家的油灯弄得闪烁不定。

  偌大的空间内,除了厉、传两入外,便只有二十多张空台子,情景诡异。

  厉工长长吁了一口气,续道:「那天早上:我在临安郊野的一所别院内静修,忽然一阵箫声,从山顶处传来,如在天边远方;低回时,如耳边哀泣。箫声若即若离,高至无限,低复无穷,已达箫道之化境。」厉工面上露出沉醉的神色,显然当时他被箫声感动非常,至今难忘。

  厉工望向传鹰,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道:「於是我知道,那是令东来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甚麽会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这种心灵传感的层次,当时他已经做到了。」厉工眼中露出一种崇敬的神色。

  传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厉工这次找令东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击败,所以要矢志报仇,而是他太怀念那经验,要再去经历多一次。

  厉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传鹰默然不语。

  厉工仰天一声狂笑,震得所有油灯一阵狂闪。

  外面的风愈刮愈大。

  酒家内静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厉工眼角有点温润,道:「这个世界能令我动心的事物非常少,但对於与令东来再见真章,厉某却是没齿不忘。当时我一听到箫声,立即冲出别院,找寻声音的来源。奇怪得很,当时随我同在别院的,还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与本派有关系的朋友其二十多人、我居然一个不见。箫声飘忽不定,我在山野间四处追逐,始终未能找到吹箫之人。」厉工顿了一顿,又道:「我无功而返,别院内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意冷心灰。坐在静室内,静候令东来的大驾。这刻箫声忽止。」传鹰见到厉工脸上现出惊畏的神色,知道这一代宗主陷入了当时情景的回忆内,重新经历当日的事物。不知有甚麽情形,能令他回忆起来也觉得惊畏。

  厉工续道:「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叁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准备与令东来拚个生死。当时的形势,真是千钧一发。」厉工望向传鹰,摇头道:「结果我并没有攻出那一击。进来的是我的第二徒。我连忙质询他们到了那里。他说他们如常一样,都聚集在别院内,没有人听到箫声,没有人见过我来回狂奔,一切也如常,没有丝毫特别。」厉工露出一丝苦笑:「你一定以为我是走火入魔,故满脑幻象。请让我给你一样事物。」说完便解开包袱,将一件白袍拿了出来。

  白袍的背後画满了各种姿势的人像,旁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蝇头小字。

  传鹰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後再述说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龙飞凤舞,满布白袍的背後。

  厉工道:「当时我穿的就是这件白袍,背後给人为了这许多东西,居然一无所觉,你看看。」把长袍的左下摆给传鹰看。

  传鹰看到左下角尽处写着:令东来破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为君贺。

  厉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绝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修成紫血大法,恨本连尝试见他的勇气也没有。」厉工又道:「其实我只想见见他而已。」

  从西窝铺往疏勒南山约八十里远,一般行旅乘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气乾燥,风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带,路程颇为艰苦。

  幸好沿途有几个绿洲,例如嘉峭关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绿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的地方。

  传鹰二十多岁时曾在戈壁沙漠追杀当时肆虐的几股马贼,以之为练剑对象,所以对这区区八十里行程,并不放在心上。

  厉工年近七十,一生纵横天下,经验丰富不在话下,所以二人买了两只骆驼,拒绝了那些毛遂自荐的向导,踏上行程。

  他们在早晨出发。

  天气极佳,传鹰安坐骆驼之上,心中还想着厉工所述与令东来交手的经过。

  从这件事看来,令东来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范围,而较接近八师巴那类的精神奇功,接触到心灵至深之处,生命的玄机。

  但他在厉工身後衣服画上破解他镇派之艺天魔手的方法,又实实在在是武道的极至,整件事显示出无上宗师令东来崇高的智慧。

  现在不止是厉工,连传鹰也生出一见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难忘的经验。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已赶了叁十多里路。

  他们不赶宿头,在沙漠露天濡地,准备度过一夜。

  这两人滴水不进,却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饥渴和疲累。

  厉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着我们。」眼睛望向漫无尽头的沙漠远处。

  传鹰点头表示同意,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还是沙漠那种自然的力量,好像飞马会的强徒,因长年在此活动,最懂得利用沙漠种种特别的条件,来加强他们的攻击力,使他们更为可怕。

  所以尽管以传、厉二人之强大实力,仍不得不早作准备,以应付即来的攻击。

  这时天色开始暗下来。

  骆驼俯伏地上,头也埋在沙里。

  传厉两人在骆驼间打坐。

  两人经昨夜的交谈,距离又拉近了少许,像是两个知交好友,无所不谈太阳下山,整个天黑起来,露出一夜星空,壮丽无匹。

  斗、牛、女、虚、危、室等星宿横跨天际。

  传鹰凝神专志,感到自己成了宇宙的中心,漫天精气贯顶而下,大地精气,由督脉直上,交汇於任督两脉的周天运行里。

  一时之间,沙漠周围数里之地,沙内每一点生命,也和自己产生感应。

  物我两忘。

  传鹰自於战神图录得到启示後,加上无时无刻的修炼,肉体转化成吸收天地精华的媒介,意识的领域不断扩张,以至经常感受到奇异的空间,甚或超乎现实物质的世界。

  他已到了炼神还虚的初步阶段。

  良久,传鹰从万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识,一睁目,厉工两眼在黑夜里灼灼生光,凝视着自己。

  传鹰还沉醉在刚才与天地冥合的奇异情绪里,不欲开口。

  厉工道:「传鹰你简直是一个奇迹。刚才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至已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来说,却需天时地利、用志不分,长时间进入心灵的深处,才偶一得之。」说完凝视夜空,沉吟不语。

  传鹰道:「由这一刻开始,我才完全感觉不到你的敌意。」厉工仰天一晒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脱。」两人陷入沉默里。

  厉工又道:「那日我见你割爱与赫天魔,毫无激动,平静如昔,初时以为你是天性冷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进窥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这世间的情爱仇恨,譬之如天上飞鹰,世人歌颂之事物,与它何干。」传鹰暗暗思索,厉工旁观者清,这等自然转化,自己竟是丝毫不觉。

  厉工续道:「如果要选後继令东来之人,我一定选你。我虽从魔功入手,但敝门的紫血大法,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径,虽有不同的际遇,目标还是要抵达山峰。」顿了一顿,厉工再道:「想当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横行天下,但内心常有不足,要知我们意念识想,通灵透达,任意翔翔,无远弗届,却为肉身所拘,缚手缚脚。故当我每感苦困,便动手杀人,希望藉那短暂的刺激,忘却那重重的锁困,直至遇到无上宗师,始知别有天地,千载潜修,初窥天人之道。」传鹰道:「阁下如遇上令东来,还会否与他作生死之战。」厉工肃容道:「令东来如能叫我进窥至道,我愿叩头拜他为师,否则一决生死,也好来个大解决。」

  第六章、前世今生

  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地一片金黄。

  传、厉两人继续行程。

  他两人沿着祁连山的南面,深入沙漠,直往古浪峡而去。

  托来南山在前方耸起。

  在托来南山西南四十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疏勒南山了。

  疏勒南山下有一大湖,叫哈拉湖,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

  厉工突然道:「传兄,你有否觉得这处的沙层特厚,骆驼脚步艰困得多。」传鹰道:「飞马帮若要来攻,这处沙漠之地,正可发挥他们的战术。」厉工微一沉吟道:「假设敌人有五百乘骑士,持重兵器来攻,你看我俩胜望如何。」传鹰道:「我也正是如此担心,要知当日我们与甘陕帮的人隔台而坐,若飞马会误以为我俩乃甘陕帮的来的帮手,则搏杀我二人,当为必行之事。只要敌人有五百之众,在这等荒漠之地,我看即使以找两人功力,恐怕也胜望不大,但要自保逃走,天下还未能有困得我等之力。」这几句话极端自负,在传鹰说来,便加在述说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那一类真理。

  厉工道:「兵荒马乱之时,厉某恐难和传兄走在一道,如我俩分散逃走,便於古浪峡西五里的绿洲会合,假设因事错过,便在疏勒南山下的哈拉湖见面,如何。」传鹰道:「不见不敬。」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灵水乳交融,一齐大笑起来,满怀欢畅。

  厉工一踢骆驼,登时冲前去了。

  这对大敌,因更远大目标和理想,放弃了人世间纠尘不清的恩怨。

  传鹰紧紧跟上。

  敌人终於出现。

  四边尘土漫天扬起,飞马会的强徒四方八面出现。

  初时只是一排黑点,转眼已见到那些手执矛箭的武士。

  传鹰和厉工同时一愕。厉工哈哈一笑道:「敌人最少上千之众,想是必欲置我们於死地。」传鹰一声长啸,直冲云天,一拍背後伴他出生入死的厚背长刀,当先冲去。

  厉工紧跟在後,向敌人杀奔而去。

  黄色的沙粒,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生辉。

  仿如波涛汹涌的黄沙大海。

  传厉两人冲至敌人二十丈许的距离,骆驼受惊,跪倒地上。

  敌人冲入十丈之内,漫天箭矢,劲射而来。

  传厉两人一齐跃去,如老鹰扑羊,凌空向冲来的数百凶悍之极的马贼扑去。

  背後骆驼一声惨嘶,全身插满长箭,如同箭猪。

  传鹰激起凶厉之心,在空中提起厚背刀,拨开长箭,觑准带头的强徒,凌空劈去。

  刀芒一闪,迎向那持矛头领,鲜血飞上半天,血还末溅到地上,传鹰的长刀闪电冲入马贼处,又斩杀了叁人。

  厉工扑去的方向,亦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传鹰长刀一闪,总有一人血溅当场,比之当日西湖湖畔之战,他功力又大见精进,气力悠长,生生不息,那有半点衰竭之态。

  一时天惨地愁,一片惨烈。

  这时厉工一声长啸传来,传鹰知是逃走的讯号,也不逞强,轻易夺来一马,望着古浪峡的方向杀去,见人便斩,一下子冲出重围,落荒逃去。

  众马贼虚张声势,竟然不敢追赶。

  这一役,使飞马会心胆俱寒,退回新疆,直到十多年後,才敢再进军甘陕,传、厉两人机缘巧合,帮了甘陕帮一个天大的忙。

  传鹰在金黄的沙漠上飞驰,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离开飞马会袭击他和厉工两人的地方,最少有十数里远,传鹰马行甚远,穿过了古浪峡,直向绿田迈进。

  地上的沙层波浪般起伏,马蹄踏上的蹄印,风一周便难以辨认,痕迹全无。

  传鹰一点不为厉工担心,如果真要担心的话,反而是为那些主动伏击的飞马会马贼,以厉工的绝世功力,又奸如狐狸,那些强徒岂是对手。

  这时远方水平线处,出现了一条绿绿,随着快马的前进,绿色逐渐扩大为一块,在金黄的沙漠中,分外夺目,看来绿田这块沙漠的绿洲,当在七八里马程之内。

  传鹰额上冷汗直冒,他那熟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他似乎感到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但任他搜索枯肠,也记不起何时自己曾来过此地,心中一片混乱。

  绿田在传鹰视线中变大,绿洲中的湖水反光,隐约可见。

  传鹰一声惊呼,从马上跌了下来,在沙上不停翻滚,全身震抖,他当日被八师巴斯引发对前生的记忆,倒卷而回,他已记不超自己是传鹰,还是那家族破灭、妻子被奸的沙漠武士利兰俄。

  另一个强烈生命,重新占据他的心灵。

  千百世的前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演。

  传鹰在灵智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千百年的经验,在弹指间重新经历。

  传鹰埋首沙内,全身库銮,浑身打战。

  这时即使是个柔弱之极的女人,也可置他於死地。

  厉工这时到了绿田,突然间,他的心灵感觉不到传鹰的存在,传鹰的精神似乎已经解体。

  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时空上作无限伸展。

  厉工缓缓跪下,他已慑服在宇宙的神秘之下,甘作顺民。

  传鹰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神游。

  不知经历了多久,慢慢又回到「传鹰」的意识内,身体虚弱,一阵寒,一阵热,袭遍全身,意志接近完全崩溃,忍不住呻吟起来。

  忽然话声传进耳内,一把甜美清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姊姊,他醒了。」另一把较低沉的女子声音道:「他昏迷足有五日,全身忽冷忽热,现在可能会有转机,还不快去请长者阿曼来。」传鹰昏昏沉沉,感觉到一只手摸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看又按自己的腕脉,触摸脚板。

  一把老人的声音道:「这人浑身气脉混乱,我毕生还末见过如此病症,看来命不久矣。」跟着一阵沉默。

  这几人都是以维吾尔方言交谈,传鹰心中大骇,原来自己竟然全无言语上的隔膜,看来前生的经历,竟使自己听懂他们的对答。

  这时听到老者说自己命不久矣,心中一凛,灵智恢复了大部分,连忙专心一志,练起功来。呼吸开始进入慢、长、困的状态。

  少女的声音惊哦一声,似乎还说了些话。

  传鹰已听不清楚,沉沉地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慢慢复原。

  那千百世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回忆,变成了现在这「传鹰」脑海的现实部分,经过了千百世均不断再生和轮回,传鹰终於成功地在这一世唤回失去的部分。

  「醒觉」过来。

  不知多久,耳边传来「恳窒」之声。

  传鹰睁开双目,看到日下正置身在一个帐蓬之内,弥漫着羊脂的香味。

  他略台起头,鹭然见到一个健美的女性背影,正在自己身旁换衣,赤裸的背部,丰映而娇美,散发着无限的青春。

  传鹰记起了白莲珏湖中的裸浴,祝夫人浑身湿透後所展现的娇人线条,和现在眼前背着自己更衣那健康的裸美。

  那维吾尔族的少女换好衣服,一转过头来,全身一震,接触到传鹰灼灼的目光。

  传鹰见那少女肤色白里透红,高鼻深目,充满了异国的风情,禁不住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那少女何曾见过如此人物,加上塞外女儿不拘俗体,感情直接,浑然忘了被窃换衣服的羞涩,扑上前来,惊喜道:「你终於醒了。」传鹰一提气,霍地站了起来,那少女也跟着站起。这少女身形修长,比传鹰只是矮了半个头。

  传鹰步出帐蓬,帐蓬外天气清凉,夕阳西下,天空一抹橙红,大地壮丽无匹。

  这帐蓬恰在一个大湖旁,沿湖还有各种形式的其他蒙古包。看看自己身上,换上了一身维吾尔族男子的服饰。

  传鹰再世为人,心想厉工不知怎麽了那少女在他身旁轻声道:「姊姊在那边来了。」其实传鹰早已看到远处有一少女,正骑马奔来,他的目光当然远胜身旁少女,甚至看到那美丽的维吾尔族少女面上那兴奋的表情。

  那维吾尔族美女身穿红衣,旋风似地策马而来,离她妹妹和传鹰还有丈许距离,一跃下马,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那少女远远叫道:「你好了。」

  传鹰一阵大笑,不知怎地心内充满勃勃生机,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灿烂,朗声答道:「我从来未曾如此之好。」他以极端纯正的维吾尔话回答,两女登时呆了。

  传鹰感觉前生所有回忆,在脑海内水乳交融,浑然无间。

  他已远远超越了以前的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广阔的「我」,如果他不是有铜铁般集中意志的能力,根本便不能注意到此时此刻,变成一个外人眼中神经不正常的人。

  两人一前一侧,看着这英姿勃发的雄伟男子,一时看得如痴如醉。

  传鹰坐在位於绿田正中的小湖前的草地斜坡上,看着碧绿的湖水於微风之中。

  身旁是一对美丽如花的姊妹。

  维吾尔族的美女婕夏娘和婕夏柔。

  心内无限温柔。

  暗忖这一类美丽时刻,为甚麽总是那麽稀少,究竟是这种情景难见,还是我们缺乏那种情怀。

  两个香喷喷的少女娇躯,一左一右挨了土来,塞外少女大胆奔放,对自己所爱的人,没有丝毫矜持。

  四周静悄无人,黄昏下天地茫茫,远方不时传来马嘶羊哇。

  传鹰心中升起刚从战神殿逃出生天,遇到白莲珏沐浴时的情景,想起身为武士利兰俄时,更曾在此地此湖,观看一个美女出浴,一幅一幅的美景重现心头。

  他侧望左右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姊妹,维吾尔族的少女都是轮廓分明,眼深而大,侧面的角度看去,明艳不可方物。

  两女见他看来,都露出动人的笑容,靠得做更紧了,面上一片绯红。

  传鹰心中一动,自祝夫人以来一直从未受人类最原始欲望推动地心灵,忽然活跃起来。

  首先转头低首望向妹妹婕夏美,大胆地在她身上巡梭。

  婕夏柔身形高姚,极为丰满,塞外山川灵秀,孕育出如斯艳物。

  传鹰又记起她在帐幕内更衣时,显露出动人的裸背和线条,那已是人间美态的极致。

  婕夏柔脸上泛出一片红晕,传鹰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直接通过心灵传感,把他脑中的意念清楚地传达给她,她但觉自己全身赤裸、任由 郎目光任意巡游。

  姊姊婕夏娘的双手紧紧缠了上来,对传鹰没有进一步的攻势,似乎有一点不耐烦,传鹰再不觉得身旁是两个人,而是两团灼热熔人的人。

  青春的热情,燃烧着这封美女的心头。

  阳光早逝,地火明夷,一弯明月升上高空。

  月夜下的湖水,倍添温柔。

  生命在这等时刻,是何等宝贵。

  传鹰心头泛起一阵悲哀,当一切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後,便再没有这类动人的时刻。

  热恋只像一枝燃烧的烛火,终会熄灭。

  就像冬天会被春天替代一样,难道这才是天地的真理?

  没有永恒。

  传鹰仰首望天,心中叫道:传鹰,你要追求的,是否这渺不可测的「永恒」境界?

  有限的生命,其追求的目标,可是「无限」。

  疏勒南山高出云际,为当地第一高峰,雄伟险峻,令人呼吸顿止。

  山脚有一大湖,比绿田的湖要大土十多倍。

  湖边聚居着十多族人,一幅世外桃源景象。

  厉工於七日前来到此地。向当地的哈萨克族人租了一个营帐,静待传鹰的前来。

  他的精神凝练,丝毫没有等待那种焦心,就算等上千世百世,绝不会有分毫不耐烦。

  他在营帐内打坐,已进入第五天,周围的所有活动,是似在另一世界内进行,与他全不相干。

  突然在至静中,他感到数人的接近,心中一凛,知道前来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心下嘀咕。

  一把声音在帐蓬外响起道:「厉老师,我等数人为思汉飞皇爷部下,可否进来一谈。」厉工道:「我看没有什麽好谈的了。尔等如欲谋算传鹰,可安心在此静候,他正在来此途中。若为尔等生命着想,应立即远离此地,传鹰已到了一个非世俗一般武功所能击败的水平,非汝等可以明白。」帐外一片沉默。

  另一把声音响起道:「传鹰能於蒙赤行手下逃出,我们心里有数,此行我们是有备而来,拥有足够的强大力量,搏杀世间任何高手,如若厉老师能鼎力相助,成功的机会自然增加一倍不止。」厉工知道自己和传鹰化敌为友,的确大出思汉飞、卓和等的意料,这些人前来试探,是要澄清自己约立场,如果自己表明帮助传鹰,这些人首要之务,自然是先料理自己,否则任得自己与传鹰两人联手,这些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回心一想,假设自己和这些人联合,的确拥有杀死传鹰的能力,世事变幻莫测,正在於此。

  思汉飞千算万算,智比天高,还是不能预测到今日的变化。

  厉工沉声道:「厉某已无争胜之心,尔等所有事,均与我无关,连速离去。」这几句话模 两可,使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外边陷入一片沉默里。

  厉工心灵忽现警兆,蓬的一声,冲破帐顶,跃上半空,脚才离地,几枝长矛从四周帐壁破布而入,插在刚才自己静坐之处。

  这几人武功,比自己预料还高。

  厉工跃上半空,突然在空中横移数丈,落在离帐蓬数丈远的青草地上,背向着湖,凌空扑上去截击他的高手,纷纷落空。

  厉工一站实地,迅速环顾四周,自己身处於一个斜坡下,背後是广阔无际的哈拉湖,这时斜坡顶一排数十骑士,向自己俯冲而来,两侧有二十多叁十个高手,齐齐向自己扑来。

  厉工心头一震,暗忖蒙人实力之大,实在难以测度,尽然可以聚集如此多高手,难怪自夸有足够杀死传鹰的能力,能否成功,尚在末知之数,要杀自己,机会仍是很大。

  厉工那敢恋战,一声长啸,向湖中倒翻而去,入水不见。

  厉工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纵有千军万马,也感有力难施。

  围攻厉工带头的几个人迅速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人,看来是今次行动的领导人,首先开口道:「厉工今次显然采取与我方不合作的行动,据卓和指挥使的指令,如果厉工站在传鹰的一方,我等须立即退却,各位以为如何。」这人语气中充满信心,显然对卓和的指令不大同意。

  他们今日这次聚集了蒙古大帝国各地的高手达七十二人之众,要他们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还不能搏杀两个汉人好手,实在比登天还难,这亦牵涉到种族的尊严。

  另一个身形矮壮的蒙古汉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今我等人强马壮,那传鹰生死未卜,我们在此以逸待劳,他不来也罢,一来我们便给他当头痛击,他也是血肉之躯,我等何惧之有。」此人名牙木和,为当日惊雁宫之役被横刀头陀以断矛所杀的牙木温之弟,这一笔血账,他当然算在传鹰头上,所以主战最力。

  他这样一说,其他高手连忙附和。

  带头的高大蒙古人木霍克有见及此,连忙和众人商议战术策略。

  哈拉湖旁,一时战云密布。

  厉工跳入湖内,再也没有出现,一若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传鹰高踞马上,远眺远方连绵的山脉。

  经过了托来南山,便到哈拉湖。

  哈拉湖介乎托来南山和疏勒南山之间的盆地,避过了姆塔格沙漠吹过来的风沙,所以草木繁茂,成为游牧民族安居之所。

  快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哈拉湖边连绵的树林,清晰可及。

  传鹰远望全景,心灵中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末有的感应,他清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和力量,横亘在前方,这力量至强至大竟然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

  便在这时,一缕轻烟从左方的山头  升起,在半空上形成了一朵云。

  传鹰微微一笑,暗忖这便是他的催命符了,藉着这轻烟,敌人传递了自己出现的讯息,等待着自己的罗网已经在前面张开。

  传鹰策马前行,到了离开进入哈拉湖的树林前,传鹰一跃下马。

  他人极爱马,不想这匹马随他一齐遭到不幸。

  一拍马股,马受惊往原路跑回。

  这匹马颇为通灵,身上又有记认,必能跑回那对美丽的维吾尔姊妹花,传鹰又想起当他要走时,那对美丽的塞外少女依依不舍的情景,心下不一软,人世间的感情,确是难於割断。

  传鹰一拍背上长刀,向着落湖的山路走下,进入了林木茂密的沿湖区传鹰知道敌人最佳的战术,必是待自己出林之後,在林木与湖水间的广大空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自己,那样才能发挥他们联斗的威力。

  他心下全无半点惊惧,亦无半分紧张,像去赴一个宴会那样轻松写意。

  他并非蓄意去达到这种心境,而自然而然的便是这样。

  木霍克站在一个小山树上,看着传鹰进入树林,一挥手号,全部高手立即进入攻击的位置,大战如箭在弦。

  漫长的等待。

  木霍克大感不妥,传鹰已过了应出林的时间有一柱香之久,这林区的面积不大,只有里许方圆,要藏起一个人来,却是轻而易举。

  传鹰这一手漂亮之极,登时争回主动之势。

  木霍克一扬手,七十多高手立即转变形势,迅速移动,由集中重兵在出林的小路上,转而把整个林区围了起来。

  传鹰伏林不去,令木霍克不得不改变策略。

  他对传鹰怎能料敌先机,大惑不解,以致步步失着。

  木霍克现在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静待传鹰出林。

  这个方法,他想也不敢想,试问如果传鹰也像厉工那样来个五日不出,他们必是不战自溃了。

  第二个方法就是入林杀敌。

  这是极端危险的做法,可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把己方七十二人,分派了其中叁十人入林搜索,只要一发现敌踪,便发出讯号。

  搜索在极有组织之下进行。

  由叁人组成小组,从深思熟虑得出的角度,闯入林中。

  每个小组和另一个小组之间,都有紧密的联系,只要敌人落入任何小组的搜查网内,便如蛛丝的感应传达一样,己方全部人立即都会知晓。

  这木霍克指挥从容,怪不得卓和委他以重任,可是今次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

  而且还有稳坐魔道第一把交椅的血手厉工,在一旁虎视耽耽。

  传鹰静立林中,目标明显,看来并没有丝毫掩饰行藏的打算。

  他今年才是叁十四岁,但实战经验之丰,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

  传鹰的精神,进入了至静至灵的境地,几乎里许方圆的树林内,不要说敌人每一下步声,几乎每一下虫鸣蝉唱,也一一通过他的脑海内,加以收集和分析。

  他身形电闪,连人带刀,疾如奔雷向树林的一角扑去,几乎同一时间,叁个人成品字形地闪入林来。

  这叁人一进林,树丛中长虹一现,传鹰绝世无双的厚背长刀,在空中以最快有力的弧度,同时向叁人滑翔而来,生似叁人送上去给传鹰切割一样,拿捏角度的准确,和时间的恰当,使这叁人全无反击之力。

  这叁人每一人在西域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传鹰攻来这一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令这被刀光笼罩约叁人,每一人都感到传鹰的攻击下,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血光四溅,在传鹰的偷袭下,这叁人没有一人来得及把讯息传出,已浴血身亡。

  传鹰身形一退,又消失在厚密的丛林内。

  叁人的 体迅速被另一组发现,木霍克和几组人同时赶到现场。

  检查了叁人的死活,这批精选的高手,也不由倒抽凉气。

  这叁人都是咽喉刚刚被割断,不多分毫,也不差分毫,动手和位置的准确,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众人这时才感到思汉飞和卓和的担心大有道理。

  这刻欲罢不能。

  一团阴影笼罩各人。

  传鹰如能於己力之人发出讯号前,搏杀当场,每一组自然都难逃被逐个击破的命运。

  一阵急啸传来,众人一阵紧张,依声扑去,只见离此约二十文处,伏着另叁条 ,显然又是传鹰的杰作。

  木霍克当机立断,迅速集中林内和林外的人手,在树林的东端,一齐向西端搜去。

  这个树林长满粗可合抱的柏树,本来景致怡人,现在布满这批高手,立时变得杀气腾腾,有如屠场。

  众人在木霍克率领之下,推进了半里许的距离,抵达树林的中部。

  树林外站岗於高处监视均己方人马,不时传来讯号,表示未见传鹰出林,换句话说就是这大敌仍在林内。

  就在那一刻,传鹰卓立林中,一声大喝,长刀幻化出万道寒芒,迎头杀至,他在树林中利用林木的掩护,迅速地移动,身形诡异难测,使敌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去向,不能联成合击之势,迫得各自为战;给予传鹰逐个击破之利。

  转眼间倒在传鹰刀下的高手,超过了十五人,一直向树林的西端且战且退。

  传鹰杀得性起,将刀法发挥到极致,这时他的刀法已完全没有轨迹可寻,每一刀都是即兴的佳作,他的对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刀路,更不能预估他刀势的去向。

  手中大刀如长江大河,冲奔而来;有时又如尖针绣花,细腻有致。

  有时如千军万马,冲杀沙场;有时却如闺中怨妇,如诉如泣,使人身处其中,万般情状。

  他每一刀的刀气,形如实质,杀敌远及十丈,不一刻,又有十多人在他的刀下即时毙命。

  被他击中的,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忽然一把长矛当胸刺来,这一矛气势森严,浑然天成,是血战开始以来,最有威胁的一击。

  传鹰大喝一声,刀当剑使,一刀刺在矛尖上。

  持矛者向後飞退,喷出一口鲜血,十丈处才能站立不动,正是木霍克。

  他借这一矛之力,硬阻传鹰刹那的时间,虽不免当场受伤,但手下们亦藉这一下缓冲,联成合围之势,各种兵器,遥指圈内的传鹰。

  传鹰心不暗凛,这木霍克武功直追卓和,是第一个在他手下受伤不死的人,这时身前身後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远处的树上都伏有高手,达四五十人之众,这种实力的确惊人,自己为了挡那一矛,陷身重围之中。

  传鹰一声长啸。

  山林响应,宿鸟惊飞。

  传鹰刀光一闪,旁边一株粗可合抱、高达叁丈的大树,轰的一声直倒下,大树倒下的方向极是巧妙,刚好在林木较空处,直向地上倒下。

  传鹰身子贴着倒下的树木飞出,由树脚贴树飞向树顶,由於大树倒下,传鹰变成平身飞出,直向六丈的远处炮弹般漂去。

  众高手闪开跃起,一矛一刀一剑,叁个人贴身追去,死命刺向传鹰後背。

  传鹰感到背後杀气袭体,双脚一瞪,在倒下的大树一踏,向远方斜斜飞出。背後攻来的兵器纷纷落空。

  传鹰藉着大树的倒下,轻易逃出重围,变成众人在後之势。

  传鹰觉得此次搏斗,自己功力又比以前大进,兼且内力生生不息,每一刀劈出,总犹有馀力,比之惊雁之役和西湖畔之战,那种力竭身疲,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即管再遇蒙赤行,虽末必定能取胜,却肯定有一拚之力,不似当日要藉雷电之威,始能逃过大难。

  正在此时,一股锋锐惊人的杀气迎面而至。

  传鹰骇然前望,一人长发向後飞扬,向着自己冲来。

  正是血手厉工。

  传鹰心下念头电转,一是厉工和这批人前後夹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现在已是九死一生;另一个可能性厉工是助自己而来,他针对的是身後扑来的高手。

  现在传鹰必须作一个决定。

  厉工闪电扑至。

  传鹰放弃攻击之念,两人迅速擦身而过,传鹰只听身後数声惨呼,立有数人遭殃。

  传鹰暗自庆幸,自己终没有看错厉工。

  他知道厉工故意造成刚才那种形势,试探自己对他的信任,这人行事的确离奇古怪,难以常理测度。

  传鹰一个倒翻,加入战圈,一正一邪两大绝顶高手,居然真心诚意,并肩作战。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在他们的面前倒下。

  卓和的估计一点不错,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威,即管他们的惊人实力,也绝不能讨好。

  传鹰和厉工站在疏勒南山的观日台上,雄视整个柴达木地。

  祁连山脉遥遥横亘在东南方。

  西边是库姆塔格大沙漠,辽阔无边。

  传鹰看着手上令东来亲绘的指示图道:「十绝关在那处。」说完用手遥指对面一座高山的山腰,该处形势险峻,人畜难至。

  传鹰摇头道:「这等险峻之地,要盖一间石屋也极困难,何人可在此建这等洞府。」传鹰知道他只是感叹而已,并不是奢望自己能给他解答。这幅指示图清楚明白,十绝关转眼可达,心内甚感欢欣。

  这处已超过了海拔七千多尺,山上长年结冰,空气稀薄,却不能难倒这两人。

  厉工当先而行,向目标迈进,这位凡事也不动心的宗主,也有急不及待的时候。

  半个时辰後,传、厉站在二片光滑如镜、高达十丈阔六丈的大石壁前,这块石壁石质与他处截然不同,没有半点裂痕,嵌在石出的山腰里。

  厉工道:「这处应是十绝关的进口,你看石壁约五丈许处和两边约两文处,有一长方细线,显见是进口和石壁的接合处,但刚才我们二人一齐合力推动,不能移其分毫,可以想见,必另有其他方法开门。」传鹰道:「令东来自困此十绝关内,必然有其深意,信中提及明年二月二十日,关门自开之语,当非虚言。」厉工道:「我们看来除了在此等待之外,再无他法。」传鹰道:「要推动此巨石,并非人力所能做到,明年二月二十日,处於天上刚好太阳与月亮同度,势将引起大潮汐,哈拉湖的湖水会涨至十叁年来的最高点,我看这十绝关,可能是靠山内深藏的水力所推动,令东来既精於天文,自然可以把握时间进入此关内,又预计开关之日,指示其侄前来,一看结果。」厉工点头同意道:「传兄弟,看来我们也要在此作上数月居民了。」传鹰哈哈一笑道:「此处山川壮丽:何乐不为。」两人一齐长笑起来。

  厉工已等上十年,又何碍区区数月。

  龙尊义得到岳册之後,发掘了当年岳飞留下来的四个兵器库,又遍招匠人,依岳册上的兵器图,制作战车,招兵买马,加上他声威大振,顿然成为反蒙的主力,势力迅速膨胀起来,除了占据了根据地广东一带外,还迅速向邻近的湖南、江西、福建等数省扩展,声势浩大,天下人心振奋,豪雄来归附,集结成一股庞大的反蒙力量,局势比前大是不同。

  向无踪和许夫人这时已结为夫妇,两人也是有心之士,特地南下江西,来到龙兴,欲拜见龙尊义。

  两人去到龙尊义的府第前,守卫森严。

  二人递上拜帖,立即有人出来查问,这才入去通报。

  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再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去。

  两入心想龙尊义日理万机,他们等上这许时间也是应该的。

  高墙内院落连绵,不时有一队又一队身披重申的兵队浚巡,颇有气派。

  向无踪两夫妇却看得直摇头,要知这还不是前线交战之地,只要足以保安便够,这等重甲兵队,徒耗人力。

  这时两人进入了正门的广场,忽然引路的人向左一转,不上正门,反而将两人带至正门右侧的入口,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偏厅。

  又在那里待了个时辰,这才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这书生淡然道:「欢迎两位前来投效,在下白院同,为龙尊义大帅下之文书长,特来为两位登记,若调查无误,必尽早通知两位。」这白院同口说欢迎,但态度上却绝无欢迎之意。

  向、许两人心中大怒,知道向这种人发作,毫无用处,立即告辞而去,这白院同并不挽留。

  两人回到客栈,还是心中有气,一方面感叹龙尊义如此作风,岂能成事,至此二人意冷心灰,计画於明天离此而去。

  估不到当天晚上,龙尊义旗下主将祁碧芍竟亲身到访。

  叁人都是旧识,客气几句後,祁碧芍便道:「贤夫妇今日的遭遇,我已深知,那白院同是史其道的人,知道你俩和我的关系,所以特别从中弄鬼,万勿见怪。」向无院恍然道:「你们现在已是汉人的唯一希望,若仍未能精诚团结,如何能驱逐键子,还我山河。」祁碧芍摇头道:「龙元帅自从取得岳册,一跃而成天下反蒙的盟主後,性情大变,无复当年小心经营、礼贤下士的态度。近月来更宠信史其道,我数次苦劝,还为他疏远,我明天便被调往馈江东另一营地,小人得道,我也不敢再留贤夫妇了。」语气消极。

  向、许二人也不知怎样安慰她。

  向无踪道:「思汉飞已在武昌调集重兵,此人天纵之才,运兵诡奇难测,祁小姐若见事不可为,还请为自己打算。」向无踪知祁碧芍热心为国,不敢直接点出既然小人横行,何不引退保身。

  祁碧芍暗忖若是这番话在数月之前和自己说,必是拍案而去,可是这些日来实在有点意冷心灰,答道:「贤夫妇好意,碧芍心领,我已泥足深陷,手下还有上万亲信,若我一走,必对龙元帅打击重大,我何能成为千古罪人。」向氏夫妇一想也是,放弃了劝她退出之心。

  祁碧芍忽地低下头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向、许两人一听便知他是指传鹰。

  向无踪道:「自去年与传大侠一别,全无他的消息,不知现下如何呢。」祁碧芍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狂喊:「传郎,你知否我是怎样地挂念着你!」

  第七章、参透天道

  二月二十日。

  疏勒南山。

  十绝关前。

  传鹰和厉工两人在此,不知不觉住了差不多半年时间,终日坐论天人之道,正邪两个不同路径的功夫,融会贯通,再难有所分别。

  其实所谓正邪之别,乃在於形式的分别,正者所谓从容中道,讲求累进式的修养;邪者专走极端偏锋,讲求速成。这是大体而论,其中分别,错综复杂。

  厉工仰望天际,太阳慢慢爬上中天,哈拉湖的潮水在远处冲击上岸,蓬蓬有声。

  传鹰道:「当日蚀开始,太阳和月亮同度,潮水会涨至最高点,那亦应是十绝关开关之时。」厉工闭上双目,好一会才道:「传兄弟,如果我没有听错,山内果然如你所料,有一巨大的地底湖,否则怎会在山内传来隆隆水涨之声。」传鹰心中一震,一股如闷雷的声音,果真是在石山之内微微传来,甚至脚下也有细不可察的震动。

  战神殿也是在一个地下湖中,十绝关和战神殿,两者是否有任何联系?

  大地忽然一暗,天上的太阳,已开始被黑影遮了一角,天狗食日的异象终於来临。

  远方一阵一阵的鼓声传来,传、厉知道是附近的少数民族试图以鼓声驱去这食日的凶兽。

  黑影逐渐扩大,大地缓慢地进入黑暗。

  就在这时,轧轧隆隆的声音在传、厉面前响起,石山一阵震动,两人面前十绝关那块高五丈阔两丈的大石,隆隆声中缓缓降下。

  这十绝关的开关全赖天地之力,其设计精妙,直追战神殿。

  十绝关的大门下降甚远,其厚度达半丈之阔,非人力能加以开凿,尤其在这等高山险峻之地,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巨构,谁能为之。

  大石门迅速落下,露出一条长长深入石出内的通道。

  传、厉两人急忙掠了入去,刚进入口,另一股隆隆之声跟着传来,原来通道十丈深处之内另有一同样大小的石门,也正在下降,石门落至与通道地面平贴处,另一道更远的石门又隆隆落下。

  传、厉两人面对着这正在下降的第叁道门,心中震骇实在难以形容,现在他们深入了这条开凿出来的石道约二十丈处,地道内的四面石壁光洁平滑,也不知是甚麽工具造成,这时离第叁道门又深进十丈的第四道大石门,亦开始迅速下降,露出另十丈的人道空间。

  当第十道石门降下时,他们已深入石门九十丈之远,来到一个高二十丈、阔二十丈的方形大石殿,石殿的顶上有一块浑圆的宝石,发出黄芒万丈,照明了这个广阔的空间。

  除了没有顶上的大星图,没有四十九幅战神图录石刻,没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石刻大字,也没有前人的遗体外,这十绝关内的大殿,几乎就是战神殿的翻版。

  厉工缓缓跪下。

  在这巨大无匹的石门内的大空间正中跪下。

  泪水注满他的眼眶。

  传鹰有了上次战神殿的经验,虽然心神震汤,仍能游目四顾。

  整个庞大的石山空间内,杳无一人,不见到其他任何出口。

  这十道大石门若再关闭,除了等待另一次的日蚀外,天下间怕无人可以离去。

  无上宗师令东来呢?

  对正进口远方的大石壁上的正中,约两丈见方的壁面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传鹰掠过那二十丈的空间,来至壁下,原来竟有人以手指之力,便生生在坚如精铜的山石上写满了字。

  尤其是使人惊骇的是这些字在石壁的正中,最低的那个字离地也有九丈之高。

  这高度不要说凌空写字,就算只是跃至那高度,传鹰自问也勉可办到。

  再要停在空中运指裂壁写字,真是想也不敢想。

  这大殿空空荡荡,当然没有任何工具使人爬上这样的高度。

  这一切都是那样令人难以理解。

  厉工这时掠至身旁,传鹰侧目一看,他也是一面骇然,显然和自己一样,转着同样的念头。

  光滑的石壁上面写着:余十岁学剑,十五岁学易,叁十岁大成,进窥天人之道。

  天地宇宙间,遂再无一可与抗手之辈。转而周游天下,南至天竺众国,西至波斯欧陆,北至俄罗斯,遍访天下贤人,竟无人可足与吾论道之辈。废然而返。始知天道实难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绝关内。经九年潜修,大彻大悟,解开最後一着死结,至能飘然而去。

  留字以纪。

  令东来立。

  传鹰热泪盈眶,这令东来的确使人高山仰止,不能自已。

  忽然隆隆之声传入耳际,石殿的大门已开始升起。

  传鹰向厉工招呼一声,向正在关闭的大门掠去。

  可是厉工依然卓立当地,全无动身之意。

  传鹰突然完全明白,厉工再也不会走了,他要留在此地,和令东来一样,要勘破这生死之秘。

  这便是他们的「决斗」。

  大石门一道又一道在他的身後关上,转瞬传鹰已站在大门之外。

  太阳又露出万丈光辉,但厉工已自闭於这十绝关内,最少要十叁年之後,才可以重开。

  传鹰心中盘算无上宗师「最後一着」意何所指,是否战神图录的最後一幅石刻:「破碎虚空」丙辰年十月,距魔宗蒙赤行和传鹰两人在杭州镇远大道决斗後二年。

  龙尊义声势愈来愈大,在广东海陵山附近投海而死的抗蒙名将张世杰的旧部,宋室的馀兵纷纷来归,龙尊义来者不拒,建立起一支达二十万人的部队,聚集在鄱阳湖旁的龙兴,密谋北上,攻击思汉飞囤集在北面数百里外长江旁重镇武昌的蒙军。

  大战一触即发。

  这日黄昏的时分,一乘健马,载看一个身材健硕、意气轩昂的男子,马旁插了一支长丈八的漆红长枪,背後跟随着十多位全副武装的骑士,身上均绣有一个龙字,都是龙尊义的部属。

  这时十多位骑士往城门驰去,显然是要离开龙兴。

  众人来到城门,该处防卫森严,满布龙尊义的军队。

  一个领导模样的军官,走了上来,面无表情,摆足架势,要看出城的手令。

  那带头男子身後众人齐声骂道:「我们左先锋红枪谭秋雨,与右先锋祁碧芍小姐并为龙元帅座下两大支柱,你不懂睁眼看清楚吗?」红枪谭秋雨高踞马上,面目阴霾密布,一声不响。

  那拦着路的军官道:「史其道副帅的指令如此,还请谭爷万勿见怪。」这人说话慢条斯理,令人更是气愤。

  红枪谭秋两大喝一声,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全场所有人,心头如被雷击。

  谭秋雨一把提起红枪,幻出满天红影,向那拦路的军官刺去。

  枪影忽又散去,红枪回插在骏马之旁,谭秋雨淡淡道:「我的红枪,便是通行证。」我的那军官全身衣衫尽破,面色苍白如死人,令人担心他被吓得胆破而已。

  谭秋雨一夹马腹,高速直向城门冲去,千多骑一声呼啸,一行十数骑,旋风一样冲出城外,竟然无入敢拦阻。

  红枪谭秋雨一枪之威,震慑全场。

  十数骑全力奔驰,但要发 刚才的闷气,很快驰出数里,路旁有间酒铺,谭秋雨勒马站定,一跃下马,道:「拿酒来。」谭秋雨一人独据一桌,面无表情狂喝起来。

  其他十数人另外坐开,不敢上来劝阻。

  一阵蹄声自远而近,由龙兴的方向驰来。

  马蹄声到酒铺前条然而止。

  一团红影飘了人来,直到谭秋雨对面坐下。

  两人四目相投,正是与谭秋雨齐名的红粉艳后祁碧芍。

  祁碧芍一手拿起酒杯,一口烈酒,仰头倒落咽喉,烈酒激起一面红晕,倍添艳丽。

  谭秋雨道:碧芍,刚才那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龙爷一力主战,要知对阵沙场,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我们宜守不宜攻,今次龙爷听那恶棍史其道之言,挥军北上,无异送羊入虎口,加上我军训练末足,新丁众多,参差不齐,争权夺利之辈,又高踞重位,我看我们实难有希望。」祁碧芍默默无语。

  谭秋雨道:「碧芍,不如你退出此等局面,往找传大侠。」祁碧芍举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我此生已献与国家,纵是战死沙场,亦是无悔。

  只是小人当道,令我极为痛恨。」

  谭雨秋长笑起身道:「大丈夫马革裹 ,我今次被调前线,打那第一阵,不论胜负如何,但求无愧苍天民族,於愿已足。碧芍,现今我敬你一杯,祝你美艳长青。」一杯尽乾,大笑上马而去。

  十数骑的蹄声,在远方消失。

  祁碧芍心头一阵激动,脑海中现出传鹰的绝世英姿。

  传鹰这时正来到四川的成都,过去的一年时间,他大半也在西域四处闲荡,一路潜修战神图录上的心法,比之往昔,大是不同,整个人藏而不露,非是当日如出销宝刀,锋芒外现。

  这天,传鹰走在成都的街道上,街上众生营营役役,各为自己的事而奔走,两边馆子林立,四川着名的食馆,辣牛肉、汤圆子等,都集中此地。

  忽然心中一动,传鹰知道有人正从後注视自己,刚想转头,一人在後大喜:「传兄慢走。」传鹰转过身来,一个潇 不羁、意气飞扬的文士向自己行来,颇具龙行虎跃之姿,竟是八师巴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汉人宋天南,这人原为自己死敌,当日在千里岗东头渡桥,伤在自己刀下。

  宋天南来至近前,一面欢喜之容道:「传兄,如果世界上还有我最想见的人,这就必是阁下了。」传鹰奇道:「宋兄何出此言。」

  宋天南道:「不如坐下才说。」

  两人走入一间茶馆,泡了两盟茶。

  宋天南问道:「传兄震惊当世的宝刀,为何不见」传鹰莞尔,道:「凶器不祥,舍之已久。」宋天南恍然道:「传兄超凡入圣,世俗之器,何堪污手。传兄当日一刀,对我不啻当头棒喝,自该日起弃武从易,近日来颇有悟於心,重返西藏,谒见师尊,得传至道,传兄实有大恩於我。」传鹰微微一笑,道:「不知八师巴儿近况如何。」宋天南道:「师尊上月坐化於布达拉宫。」

  传鹰闭上双目,好一会才又睁开,面容不见半点波动。

  宋天南续道:「师尊自与传兄别後,返回西藏,传位与另一人後,舍下一切俗务,闭关修行。除了我、铁颜师兄和莲珏师妹外,其他人一律不见。至两个多月前,他交代了一切後事,便进入死关,并嘱我等於四十九日後开关。」宋天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细意回味着当日的情景。

  过了好一会,宋天南才道:「开关时,师尊早已圆寂,他一手触地,手中指作莲花结,面现微笑,肉身丝毫没有腐化之象。」传鹰微微一笑,有悟於心。

  宋天南跟着说出一件石破天惊的事:「莲珏师妹为你诞下一男婴,师尊改名为鹰缘。」传鹰静坐如故,虎目光芒一闪,重又消去。

  传鹰寂然良久,宋天南不敢打扰。

  传鹰忽然伸手往头上一削,一束头发,有如被利刃切下。

  传鹰取出一条白布,将头发置於其上包好,向宋天南道:「宋兄劳烦你将此束头发,顺道往西藏时,带给莲珏,告诉她大恩大德,传鹰不敢须臾或忘。」站起身来,微一施礼,飘然而去。

  第八章、内忧外患

  天临在龙兴之西,湘江之旁,与龙兴成椅角之势,互相呼应,龙尊义在此驻有重兵,由手下大将红枪谭秋雨统领。

  祁碧芍和谭秋雨,本为龙尊义旗下两大支佳,可是自从龙尊义因得到「岳册」,成为天下反蒙的领袖,天下来归,势力与日俱增,新的势力乘时崛起,其中尤以宋臣陆秀夫的旧部谋士史其道最得龙尊义宠信。

  史其道大事整军,将自己的亲信安排到各个重要的位置,势力愈趋愈大,但他的安排一到了祁碧芍和谭秋雨两人的手里,便路不通行,这两人手下多为龙尊义旧部,祁、谭两人的影响力蒂固根深,非史其道可以改变分毫,即管是龙尊义亦难以插手,逐渐形成对抗的势力,龙尊义因此对两人心存芥蒂,史其道更视两人为眼中钉,欲去之而後快。

  这晚谭秋雨刚要就寝,忽然部下副将连香轮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谭秋雨来不及换上军服,只是披上斗蓬,便在书房接见这得力助手。

  连香轮身材瘦长,为人精明,这时却是忧虑重重,一见谭秋雨来到,连忙肃立。

  谭秋雨道:「香轮,你我不用多礼,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他素知这爱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今次必是有至紧要的事,才会使他在这个时间来谒见。

  连香轮道:「我於一个时辰前,接到龙兴来的密函,阿法监和点苍双雁,持有龙爷手谕,已在来此途中,估计後日正午前必到。」近年来因权力斗争加剧,所以一向以来,谭秋雨都在龙兴龙尊义的近人中,布下眼线,一有风吹草动,可早作防备。

  谭秋雨道:「是否可以肯定是龙爷的手谕,还是由史贼代行。」连香轮道:「密函中强调是龙爷的手谕,据说史贼近日面有得色,并向人透露,说谭爷是已没有多少日子可以风流了。」谭秋雨沉吟半晌,唱然道:「我看八九不离十,阿法监为史其道座下最得力之人,今次如非有十成把握,岂会前来,加上陪同他的又是和他们狼狈为奸的高手点苍双雁,显然是要在我违令时,可以出手擒我。龙尊义呀龙尊义,你我恩清义绝。」连香轮急道:「谭爷请勿激动,龙爷给何法监的手谕,内容或者另有他事,非如一向盛传的那样,亦末可知。」谭秋雨摇头苦笑道:「史其道想找人代替我,此事策谋已久,今次又岂会无故而来。」连香轮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形势危急,这样换将,难道我们不可抗令吗。」谭秋雨道:「如果我抗令不受,斗起来,龙爷声威何在,那时不待蒙人攻来,我们先要崩溃,何能如此。」连香轮怅然道:「史其道就是看清了这点,不愁我们不听令。」两人相对无言。

  谭秋雨暗萌退志,但这数万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广大人民的期望,自己怎可舍割,一时心下充满矛盾。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来报,大江帮的副帮主飞蛟游乃泉,有急事求见。

  两入一愕,他们和各地的帮会及地方势力素有紧密联系,这都是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不想被蒙人知悉,致招报复,今次大江帮的游乃泉亲自来见,事情的凶险,必极为惊人。

  游乃泉身形适中健硕,颇有豪气,一进入书房,开门见山便道:「素仰谭秋雨英雄过人,现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谭秋雨道:「游副帮主客气,未知今次前来,有何事见告。」游乃泉道:「前晚我方密探,发现了一件惊人之事,原来蒙方在极保密的状况下,缓缓在白水注入大批军队,实力达五万之众。」谭、连两人一齐色变。

  白水位於天临上游,若从水路而来,叁天可抵达天临。

  游乃泉续道:「在同一时间,蒲寿庚辖下的十多艘巨舟,亦泊在白水,我看两者间必然有紧密关系,所以连忙多力调查,发觉蒙军秘密把大批食粮连上蒲寿庚的巨舟,看来蒙单从水路来攻,将是转眼间事。」谭秋雨心情沉重,一方面是内忧,另一力面是外患,这样的仗,如何能打?他表面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同游乃泉道:「游副帮主这个消息,非常管用,异口我方旗开得胜,全赖游副帮主义举。」游乃泉连忙一番谦让,谈了一会各地形势,才告辞而去。

  一待游乃泉走後,谭秋雨向连香轮道:「香轮,你立即准备一切,我决意尽起全军,在湘江之畔,与蒙人决一死战。」连香轮道:「这也好,一战定胜负,免得被史贼等得逞。方可免去守城不逮,城破後蒙人屠城之祸。谭爷,众弟兄都把性命交给你了。」谭秋雨望上夜空,道:「碧芍,我恐怕要先一步而去了。」红枪谭秋雨战死湘江畔的消息,一下传遍龙兴。

  大战迫在眉睫,龙尊义的军队开始一营一营地开出,迈向武昌和龙兴间的九岭山。

  思汉飞驻在武昌的蒙古精兵,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祁碧芍看着壮观的龙尊义的军队,阵容鼎盛地开往九岭山,心中一片悲哀,回想起今早谭秋雨的死讯传到龙尊义的耳中时,龙尊义不独没有对这个多年来建立无数功业的手下加以哀悼,反而大发脾气,痛骂谭秋雨用兵不当,折其声威,史其道在一旁推波助澜,自己唯有黯然而退,事已至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地步,哀莫大於心死。

  这时一队载粮草的车队驰过,这些马车的设计均比较轻巧简单,载货又多,效率很好。

  背後一众部下中,这时有人道:「史其道这些日子来,就只是做了一批这样的运粮车,整整一部岳册,难道只是这麽多货色?」众人一齐附和,不满之情,溢於言表。

  祁碧芍心不暗叹一声,这史其道急功近利,丝毫不懂生养之道,岳册一到手,急急发掘出密藏的四个兵器库,对於要辛苦经营岳册上种种不同兵器设计图谱,置之不理,本末倒置,白费了传鹰以生命之险换取回来的宝物,使当年七大高手的牺牲尽付流水,龙尊义和史其道,当是千古罪人。

  大军源源开出,塞满了通往九岭山的官道,祁碧芍一带马头,当先驰去,数十名亲信紧跟而行。

  走了一刻钟,追上自己辖下部队,接近一万五千的兵力,清一色的骑兵,几乎全为昔日龙尊义旧部,也是训练最精良的队伍,随自己多年来出生入死,如血肉般不可分离。

  要离开龙尊义轻而易举,要她离开这些拥护它的部属,却是十分痛苦的决定。

  现下谭秋雨和他大部分的部下,已战死於天临,自己目下的实力,代表了以往龙尊义手上的大部分实力,尽管以史其道的专横,也不敢随便来动自己。

  如此画行夜宿,第二日的正午,祁碧芍和她的骑兵队,已超前大军四十里有多,开始进入九岭山的大草原。

  祁碧芍和她的得力部下,站在草原旁一个山岗之上,察看周围形势。

  她身旁的猛将洪开山道:「小姐,这处平原之地,无险可守,最利蒙古人的战术,蒙人起於大漠之地,最擅冲锋,我看我们应退入九岭山内, 好阵地,和蒙古人打山战,以已之长,功敌之短,方为上策。」众人一齐点头。

  祁碧芍道:「龙帅定下策略,决於此地迎接蒙军,朝令夕改,岂是可行,现在唯有尽力而为,希望能险中求胜,一挫蒙人声威。」这时一乘骑士从武昌的方向驰来,显然是派出的探子。

  探子直驰而来,旁边众将喝道:「还不下马。」那探子慌忙下马,面色苍白,众人心头一震,如有大事发生。

  探子道:「蒙人先头部队,已在叁十里之内,全速赶来,总兵力估计达四万人,是镇戍卫万金城的部下。」众人面色大变。

  祁碧芍哈哈一笑,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令众人心头稍安。

  祁碧芍环顾众人道:「我们为国为民的时刻已到,现在立即布阵,准备与蒙人的先头部队拚上一场硬仗。」众人久经战阵,急急领命而去,布置一切。

  祁碧芍望向天际的远方,道:「思汉飞果是一代人杰,居然於昨夜连夜行兵,攻我等之不备,用兵之奇,令人佩服。」身後众人默然。

  无论在实力和战略,己方都还落人後,这场仗,不用打便已输了。

  这时他们才有点明白,为甚麽在蒙人庞大势力之下,仍能容许他们带回岳册。

  蒙军漫山遍野地出现在远方的水平线上,旗帜鲜明,声势浩大,几万人的队伍,不闻丝毫嘻吵的声音。

  羊角声起,蒙军布下阵势,左右两翼各冲出一队千人的骑兵队,从两侧包抄而来,骑兵奔行甚远,却始终不失队形,顿起一种强大的声势,直向祁碧芍布下的兵阵杀来,大战开始。

  祁碧芍和她接近一万五千人的骑兵先锋队伍,在一个鼓起的山岗下严阵待,她决定死守此地,直至後方龙尊义的大军来援。

  她拒绝了撤退的建议,假设蒙人乘势追击,士气一失,将会牵连整个大局。

  祁碧芍在山岗上俯视从两侧杀来的蒙古铁骑,真是气势如虹,无坚不摧匀强兵悍将,环顾左右,除了现在自己手下还有可战之兵外,其他的部队,纪律松弛,争权夺利,要他们面对这等天下无敌的雄师,不啻叫他们送死,心里泛起有心无力之感。

  祁碧芍一颌首,她身後的手下立即下达命令,一轮战鼓痴天响起,汉军纷纷弯弓搭箭,瞄向冲刺而来的蒙军。

  一排一排的铁盾,列在阵前。

  幕地万节齐发,直向蒙骑射去,满天箭矢,雨点一样落向蒙古的骑兵队伍。

  汉军胜在地势较高,前排的蒙军虽不断还箭,还是不断倒下。

  羊角声起,蒙军退却,依然而成队伍,奔回敌阵,留下几百个 体和死去或受伤的战马,现场一片惨烈。

  祁碧芍看得直摇头,蒙人虽退而不乱,这一轮攻势纯属试探己方实力,再从容定计,自己部下虽不乏精兵良将,可惜在量上远逊对方,而且这等对阵沙场,乃蒙人之所长,龙尊义这次北伐,一开始便走错了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史其道既曾为当年死去均未臣陆秀夫谋臣,必曾对蒙人的战术下了一番功夫,怎会犯下如此大错,想到这里,祁碧芍心中一动,冷汗直冒出来。

  龙尊义的军队还末进入九岭山的范围内,已停了下来,在离祁碧芍叁十里外的一处平原之地扎营。

  接近二十万的兵力,分五处地方布阵,龙尊义和他的二万亲兵近卫,停驻在大後方。

  祁碧芍与蒙军遭遇的消息,很快由传讯兵带来,史其道亲自接见,详细一番询问後,已是半个时辰之後的事了。

  这传讯兵是祁碧芍的亲信,人颇精明能干,见史其道全无所动,如他故意拖延,也不点破,道:「属下身体疲累之至,恳请史节准在下退往後营休息。」史其道战略一沉吟,点首道:「也好,我一会商议对策时,再请你来提供资料,切勿随便出外,留在营中等我的指令好了。」说到最後,两眼瞪了那传讯兵韩森一眼,韩森心中一寒,暗凛此人武功之精深。

  韩森在史其道两个亲兵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偏僻的营帐。

  韩森进入躺下後,那两人竟待在帐外,韩森暗忖这两个人这样监视自己,分明禁止自己把消息传播出去,看来连龙尊义也给瞒在鼓里,心下不由焦急万分。

  现下祁碧芍和她的部下,正在十万火急之中,若没有援兵往助,迟早全军覆没。

  韩森再不犹豫,一把抽出匕首,往营後挑断缚紧营脚的绳子,俯身爬了出去。

  营外的空气,使他精神一振,忽然背心一凉,一阵剧痛,台起头来,只见史其道其中一个亲兵,正向着自己泞笑。

  韩森惨叫一声,当场死去,双目不瞑。

  祁碧芍浑身浴血,着名一长一短双剑,在如狼似虚的蒙军阵内冲杀,身边剩下不到五千人。其他人或被冲散,或是战死当场。

  他们在蒙军排山倒海,绝对压倒性的兵力下,仍能支持上四个时辰。

  到现在,各人都是力尽筋疲,但龙尊义的援军依然未见一人。

  身旁惨叫连声,祁碧芍看着自己最得力的部下,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一个一个在眼前倒下,祁碧芍终於下了她最不想下的命令。

  全军撤退。

  这一仗,已经输了。

  锐气先折。

  包括龙尊义的军队在内,已经全输了。

  祁碧芍现在只想一件事,就是要突围而去,取史其道的项上人头,以祭自己战死沙场的兄弟和红枪谭秋雨的魂。

  史其道的中军人帐,蓬的一声破人踢开大门,一个身形奇伟、满面红光、年约五十的大汉,旋风似地卫了进来。

  大汉怒道:「其道你怎样弄的,祁碧芍在外力抗蒙军,你竟坐视不理,又不报告我知,你当我龙尊义是甚麽人。」史其道一副惊惶之态,必恭必敬地道:「大帅息怒,我已有适当安排,这里绘有一图,画下了所有进攻部署,你一看便明。」说完在怀中取出一幅地图,在龙尊义面前打开。

  龙尊义面容稍佳,低头正要细看,忽然腰侧一寒,一把利刀已拦腰刺入,同时蓬蓬两声,胸前连中两拳,全身向後飞出。

  对面史其道满脸 笑,原先站在身侧的阿法监,手中还执着一把染满自己鲜血的利刀。

  过往之事,迅即袭上心头,心下恍然大悟,跟着是无边无际的後悔。

  龙尊义心中狂喊:秋雨、碧芍,我对你们不起,更对国家民族不起。耳际充满史、何两人的狂笑,龙尊义狂嘶一声,便即死去。

  史其道见龙尊义身死,同阿法监道:「法监,你即刻令人施放烟花火箭,通知思汉飞皇爷,一切照计画行事。」阿法监面有得色,领命而去,心想立下如此大功,异日升官发财,享受人间富贵,确是美妙之极。

  史其道望着龙尊义 体,暗忖:自己如非蒙人所派之反间,如何能料事如神,处处为你取得利益,数得你今日宠信。世间祸福难料,便在於此。

  仰头一阵奸笑,得意万状。

  阿法监走出帐幕外,点苍双雁沈非闻和沈非志两人守候在外。

  阿法监一挥手,立即有亲信往高地施放火箭。

  龙尊义本来有一班护卫亲随,但那护卫统领,却是史其道安插之人,所以起不了半分作用,现今龙尊义一死,军权立时落到他们掌握之中,想到这里,阿法监禁不住又笑了出来。

  点苍双雁的老大沈非闻道:「何爷这般欢畅,老鬼必已早赴地府阴曹了。」阿法监道:「这还用说,我们的史老大是思皇爷最倚重的人才,当年弄垮陆秀夫,现在覆亡龙老儿,建下不世功业,岂是易事。」点苍双雁的老二谐笑道:「这个当然,老儿我看他死不瞑目,当年带回岳册,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若非皇爷布下我们这几着棋子,岳册又怎能安返南方。」几人一起狂笑起来。

  周围依然满布军帐,旌旗飘扬,近二十万的兵将全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一个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计画,正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

  阿法监一望天色道:「快要黑了,时间亦差不多,我们应该往接程老师他们了。」叁人和十多位亲随连忙上马,驰出营外,他们都有龙尊义的通行手令,畅行无阻,很快驰离营地。

  走了一刻钟,众人到了一个森林的边缘,阿法监一声呼啸,林内走出了一班大汉。

  阿法监等叁人慌忙施礼。

  带头的一人道:「法监不用多礼,一切进行顺利。」竟是程载哀和一众思汉飞辖下的汉人高手。

  阿法监恭敬地道:「龙老鬼已被属下和史老大合力干掉。」程载哀道:「很好,异日论功行赏,你两人应记首功。」阿法监道:「还请程老师栽培。」

  阿法监作个手号,身後众兵连忙下马,悉悉  ,脱下军服来,和程载哀等对换穿上,转眼间,程载哀等十多高手,变成阿法监的近卫亲随。

  程载哀略一点头,阿法监带头驰出,点苍双雁、程载哀在後紧跟而上。

  这时夜色低垂,天上一片漆黑,满天星斗,阿法监等在夜色掩护下,驰返龙尊义大军的军营。

  恶狼潜至。

  第九章、玉殒香消

  史其道大刺刺坐在中军大师的帐内,不断以龙尊义的名义,向统军的将领发出指令,这些将领虽然不是和他一样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但大多数是他提拔到这个位置,对他的指令,丝毫不敢有违。

  史其道心中升起一个奇怪感想,暗忖异日无论如何荣华富贵,也远及不上这一刻的一半威权,况且自己叛徒之名,再无可能洗脱,甚至蒙人也看不起自己,想到这里,手脚冰冷。

  一路以来,他的目标就是要覆亡龙尊义,这类问题,不是不想,而是太遥远了,但在这一刻,这所有以往遥不可及的事,忽然变成即将降临的现实,不由他不想。

  史其道暗忖,假设自己现下领导全军全力抗蒙,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刹那间,他感到历史已在他手上,随着他的意愿而改变,想到这里,史其道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液运行加快。

  这时,一把低沉的女子声音在帐外响起道:「谁敢阻我」跟着数声惨叫响起,一个头颅滚了进来,史其道认得是自己一个亲随,不禁大骇。

  一名女子手持一长一短双剑,旋风般冲了进来,双剑斜刺史其道。

  史其道掣刀在手,努力对抗看双剑发出来的杀气。

  那女子当然是祁碧芍。这时她头发散披,全身伤痕。

  祁碧芍道:「龙尊义何在。」

  史其道听她直呼龙尊义之名:暗呼不好,看来今次龙尊义也不能作为他的挡箭牌。

  史其道沉声道:「龙大师刚回营休息,祁先锋有话慢讲。」祁碧芍道:「我看龙尊义不是回後营休息,而是给你送回地府休息了,是吗。」剑光一闪,两支长短剑幻化出两道白芒,一上一下,直向史其道刺来。

  史其道一咬牙,运刀上下封架,一连串兵铁交鸣的声音,刀剑迅速地接触了几十下。

  史其道暗叫不妙,这祁碧芍武功高强,直可与程载哀相比,现在只希望阿法监等及早赶来,否则性命难保。

  帐外的其他将领,见帐内刀光剑影,素知祁碧芍武功高强,那敢插手。

  况且祁碧芍因无後援,致全军尽墨,他们也有所闻,心内是同情祁碧芍。

  史其道在生死的边缘,死命挣扎。

  阿法监、点苍双雁和乔装了亲随的一众蒙方高手,这时驰进营地。

  何、程等同时一愕,远方火把无数,把营地正中处照得如同白昼,人声嘈吵。

  阿法监道:「那处不是中军帐,龙老儿的营幕吗?」程载哀在後沉声道:「我看是其道出了事,快去」众人一夹马腹,十数骑在密密麻麻的营帐间穿插,同着中军大帅帐幕驰去。

  很快便到达大帅的帐幕前,这时几乎全部带军统领级的领导人物均集中在此处,一圈一圈围满了龙尊义的兵员,手执火把,把帐幕围在当中,水 不通。

  一个将领见阿法监到来,连忙上前道:「何指挥回来就好了,不知如何,祁小姐和史副帅两人在帐内勤起手来。」阿法监心中一凛,祁碧芍武功高绝,自己这方除了程载哀外,单打独斗,无人是她对手,正在犹豫,程载哀一众,开始移向一角。

  阿法监知道程载哀看穿他的心意,此举无异要他自己应付,惟有硬起头皮,同左右双雁招呼一声,叁人一齐向大帅帐走去。

  众将领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阿法监和点苍双雁叁人来至帐前,帐内兵刃之声倏然而止,令人不知内里玄虚。

  阿法监朗声道:「祁小姐,万事好商量,何必动武,蒙人现在虎视耽耽,我们先来个笼里反,使亲者痛仇者快。」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周围的将领纷纷出声附和。

  一阵凄厉的笑声从帐内响起,其中哀愤无限。

  众人毛骨悚然。

  笑声一止,祁碧芍在帐内厉声道:「龙尊义大帅何在?我们在这里闹到天翻地覆,为甚麽不见他出来干涉。」众将面面相觑,他们曾四出派人找龙尊义,但他便似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他的近卫亲随,却说他最後和史其道在一起,看来有些可怕的事情经已发生了。

  全场鸦雀无声,原来祁碧芍手持一长一短双剑,长长的秀发垂在两边肩上,浑身是血污,站在帐门之前。

  背後帐内全无半点声息,史其道也不知是死是生。

  祁碧芍闪闪生芒的眼光注定何法监,使他胆内生寒。

  祁碧芍这手高深莫测,控制了全场的情绪。

  何法监知道史其道不发援兵助祁碧芍,已激起公愤,纵使以往站在史其道一边的将领,随时会倒戈相向,况且一直以来,他们有龙老鬼这个挡箭牌,龙老鬼已死,所以目下一下子应忖不妥,可能是万刀分 的下场。

  祁碧芍道:「史贼已招认自己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你还想否认吗。」这几旬奇峰突出,周围数千将士,一齐哗然,忽然又一片默静,原来都想听何法监如何对答。

  何法监仰天长笑,掩饰心中的惊慌,跟着喝道:「祁碧芍你以下犯上,杀害史副元帅,现今又含血喷入,意欲同为?」他不敢指祁碧芍杀龙尊义,因为知道这是没有人相信的。

  祁碧芍的忠义,早深入人心。

  祁碧芍游目四顾,视线射到程载哀等身上,心中一震喝道:「你们是甚麽人?」随着她的目光,所有火把同时高举,照向程载哀等十馀人。

  程载哀仰天大笑,手一扬,一枝火箭冲天而起,爆出了一团红色烟火,鲜血似地染缸了天际。

  程载哀一跃而起,直向祁碧芍扑来,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祁碧芍,群龙无首,再多上一倍人,也起不了作用。一时刀光剑影,展开混战。

  祁碧芍一跃向何法监凌空扑去,两剑无孔不入地向他急刺。

  何法监拔出背後双节棍,拚命封架。他那是祁碧芍对手,何况身边尽是龙军,转眼连中数剑,虽然不是要害,心理上的影响非常大。点苍双雁这时不知转到那里去。

  程载哀劈飞了几个挡路之人,堪堪扑至连连後退的何法监身後,正要出手。

  祁碧芍倏地向後退,阿法监向後便倒,刚好给程载哀扶着他的 体,只见他眉心露出半寸许的剑伤,鲜血激溅而出。祁碧芍退得不知所踪。

  蒙古军的号角传来,营地四周出现了无数的火把,漫山遍野都是一队又一队威武整齐的蒙古骑兵,直杀入营内。决定性的时刻终於来到。程载哀身形一跃,掠空而去,直追祁碧芍消失的方向。

  祁碧芍退入己方的将领丛中,无论往日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敌人,都期待的看着自己,知道现在已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心下一片茫然。祁碧芍一振精神,沉声道:「第一军和第二军负责外围的抵御工事,第叁军、第四军和第五军,待在内围候命。」各将连忙领命而去。

  祁碧芍跟着道:「如若我有不测,便由第叁军的陈准负责指挥。」陈准绝非甚麽人材,只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也只好被任为先锋。

  祁碧芍知大势已去,就算岳飞再生,也是难挽败局。

  蒙军冲破了几个缺口,冲进了己军的腹地之内。

  好像扑入羊群内的猛虎,纵横冲杀,使己方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程载哀出现眼前。

  四周杀声震天。

  这不是一个战场,而是屠场。

  祁碧芍心中狂叫,即管到了十八层地狱,也要找龙尊义这老糊涂算账。

  程载哀道:「素仰祁小姐双剑合璧,今日得此良机请教,至感荣幸。」祁碧芍眼射奇光,沉声道:「我不欲与你相斗,走开吧。」程载哀奇道:「动手与否,看来已不由你作主。」祁碧芍轻轻道:「程载哀,我们同为汉人,在此以命相拚,你不觉惭愧吗。」程载哀默默无语。

  他现在是棒打落水狗,算不上光荣的事。

  便在此时,一把声音在他身後响起:「程老师暂请稍歇一会,这处请让卓某处理。」卓和大步走来,身旁尽是一众蒙古、色目和蒙方的汉人高手。

  祁碧芍心中一震,己方是一败涂地了。心中忽然想到传鹰,暗喊一声,传郎永别了,提起双剑,直向卓和扑去。

  见祁碧芍冲来,卓和知她存下死志,一挥手,身後高手汹涌而出,如狼似虎扑向这名震江湖的红粉艳后。

  祁碧芍夷然不惧,击剑凌厉地向扑来的两人攻去,置背後袭来的兵器不理。

  五件兵器一齐刺在祁碧芍身上,她的双剑亦刺入了面前两人的咽喉。

  祁碧芍运功一震,全部兵器飞弹开去。

  她全身已受伤无数和疲劳、神经麻木,她甚至感不到伤口传来的痛苦。

  一掌无声无息从背後拍来,卓和的声音从後面响起:「小姐请上路吧!」就在这一刹那,一种低微的啸声在极遥远的地方响起。

  一刹那後,那啸声已响彻云霄,震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时卓和一掌刚印在她背後,祁碧芍口中一甜,喷出鲜血,全身乏力,轻飘飘地向前跌去。

  刚好一人迎面赶来,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祁碧芍勉力一望,全身一震。

  竟是朝思暮想的传鹰。

  传鹰一把抱起祁碧芍,直向卓和冲来。

  卓和魂飞魄散,双纲全力攻去。

  传鹰一伸手,穿纲而入,一拳打在卓和胸前。

  卓和一个身子轻绵绵地离地而飞,他听到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所有荣华富贵,千里威权,都离他而去,变成和躺在地上其他 体绝无任何分别的另一条死 。

  传鹰缓缓望向怀中玉人,花容惨淡,气若柔丝,全仗自己输入的真气护着一命。

  围着两人的程载哀等蒙方高手,惊若寒蝉,以至四周全无半点声息。

  没有人敢走近两人。

  传鹰是众人默认天下无敌的高手。

  在大众环伺下,传鹰轻声在祁碧芍的耳边道:「碧勺,你有甚麽未了之恨,让我给你了结。」讲完环顾众人,又道:「要不要我将他们全部宰了。」包围着他的人一齐面色大变。

  内围的人开始退向外围。

  传鹰的威望,震慑了每一个人,没有人觉得逃走是耻辱。

  祁碧芍沙哑的声音道:「我很开心,有你在这里,便像那次在西湖畔时,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我不要杀人,叫他们走,我只想我们两人在一起。」这刚强的女子,在死前终於显露出柔弱无依的一面。

  传鹰的眼睛扫射了众人一遍。

  围着的众蒙方高手感到他的眼光胜似电光,显然心头一阵震悸,全身发软,这样的敌人,如何可以对抗。

  也不知是那人先走,一忽儿全部退得乾乾净净。

  祁碧芍在传鹰怀中看着星空,喃喃道:「传郎,我时时在想,我的故乡,应该是在那一粒星的旁边。」传鹰台头一看,天上无数星点,也不知那一颗才是祁碧芍的故乡,低下头刚想再问,祁碧芍早已气绝。

  传鹰一声悲啸,全身不断抖动。

  这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人」的「悲痛」。

  祁碧芍便像路上扬起的尘埃,随风而动,不由自主。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第十章、破碎虚空

  蒙军取得全面胜利。

  思汉飞发下命令,追杀每一个逃走的敌人。

  不留俘虏。

  一师一师的蒙古铁骑,潮水般涌过宽大的草原,左边两里便是延绵无际约九岭山山脉。

  气象万千。

  一望无边的旗海,在微风中飘扬,壮观非常。

  蒙古大军正在耀武扬威。

  思汉飞高踞骏马之上,极目四顾,畴曙志满,背後便是自己高达叁丈的帅旗。

  八面威风。

  众将前呼後拥,思汉飞止处身於战胜的辉煌里、权力的顶峰上。

  这已是蒙古大帝国的极限。

  最难征服的国家的土地,在铁蹄下被践踏着。

  这是伟大的时刻,可是思汉飞却无自己预期的欢欣。

  在这之前,征服中国是自己最高的目标。

  每一次进展,每一次扩阔,都带来新鲜的满足感,但跟随呢?

  当爬山者爬上最高的山峰时,便是尽头,跟着要往下爬,回到平凡而不断重复的日常琐事里、应付人世间的各种烦恼。

  思汉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忽然间他明白了传鹰,他追求的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道」。

  那像爬上一座永远摸不到的顶峰的高山,永远享受着登高那种迈向目标的苦与乐。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传鹰。

  在一个他绝不想看见传鹰的时候。

  传鹰在思汉飞的亲兵队伍前,鹭然出现。

  没有人看到他怎样走出来,只知道他忽然便站在那里,像自古以来他一直都是站在那里。

  众蒙人兵器纷纷出手,一排一排的箭手,同时弯弓搭箭,千百支长矛,一齐指向传鹰,登时杀气腾腾。

  这批思汉飞的近卫亲随,绝大部分人昔日都曾亲见传鹰大展神威,在千万军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刻见到他如天神出现,不待吩咐,而成局势,严阵以待。

  两万多战无不胜的蒙古精锐,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对着孤身卓立草原之中的传鹰,布下强大的阵势。

  思汉飞这时反而给隔在後方。

  他身边的众将领团团将他护住。

  传鹰此来,不在话下,目标必是思汉飞。

  思汉飞坐在马上,遥望给自己兵队远隔的传鹰,只见他目光向自己扫来,心中一廪。

  传鹰利如电芒的眼神,完全不受距离的影响,直接望到他的脸上、眼中、心内。

  思汉飞有一种给传鹰一眼看穿的感觉,甚麽奇谋妙计,在这一刻丝毫也不管用,他甚至感到传鹰强大的精神力量,正笼罩看自己,就像命运一样,使人无法抗拒。

  其他的蒙古兵团,逐渐远去,在平原的水平线上变成一条颤动的长方形。现在只有传鹰和他们。

  传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布下阵势的蒙古大军走去。

  一声号令,鳌地蒙军阵中万箭齐发,满天箭雨,直向传鹰射去,连阳光也遮盖了。

  箭矢来到传隐身前五尺处,纷纷坠地。

  以蒙人的强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的护身真气内,这等惊人功力,蒙赤行可能也未能达到。

  思汉飞遍体生寒,日下虽然有二万亲兵,团团护卫,他的感觉便像是赤裸的一个人,暴露在一只饿虎之前的那种无依无靠,他已很难再当传鹰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缓缓抽出在马旁的长矛,紧握矛柄,心下稍安,这矛此次是否仍可为他带来胜利?

  这身为蒙古叁大高手之一的不可一世人物,估不到也会有这类心胆俱寒的时刻。

  传鹰步过了箭雨,开始和前排的蒙古人短兵相接。

  他在敌阵中迅速前进,所有试图阻挡他的人,都立毙当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使他的步伐慢下半分来,他虽是赤手空拳,但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是最惊人的杀人武器。

  思汉飞感到一阵绝望。

  这敌人太可怕了。

  悍勇的蒙古兵将,纷纷在他四周仆倒。

  蒙军陷入一片混乱。

  以勇猛威震天下的蒙古兵将,进入了前所末有的恐慌里。

  各种不同类型的兵器,刀、枪、剑、战、矛、斧,疯狂地从四方八面向传鹰施以死命的攻击,杀气弥漫全场。

  但传鹰像是暴风雨中耸峙的高山,任是最强劲的狂风,也不能使他丝毫摇动。

  他的双眼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使入不敢正视,使人浑身颤抖。

  他整个入代表了一种近乎天地宇宙的力量,无始无终,浑然无间,又庞大无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长枪重矛击到他身前,忽然便失去了所有威力。

  他像是只露一角的巨石,那露出的一角虽小,但即管千百人一齐去摇动,它亦是稳如泰山,分毫无损。

  传鹰身前蒙人纷纷倒下,很快过了蒙人中线,距思汉飞只有十多丈的距思汉飞马前所有将士都手执兵刃,严阵以待,可是从他们苍白发青的脸色,知道没有一个人是有半分把握。

  即管以这横行天下的无敌雄师,在传鹰这猛虎之前,都已变成怕事的待罪羔羊。

  思汉飞突然记起两年多前在西湖之畔,与传鹰那次没有完成的决斗;不禁苦笑起来,暗忖这决斗始终来了,是否命运的安排。

  他心中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纵使传鹰现下杀了他,他也绝无半点怨恨。

  能死在光荣的颠峰,死在马上,死在这盖世奇才之下,不是远胜死在病床上吗。

  此刻,传鹰的眼神越过蒙军满空挥舞闪烁的杀人利器,通过横亘在两人间的千军万马,直望他的心坎里。

  传鹰手上电芒一闪;不知由那处夺来一支长矛,笔直向地标来,传鹰终於向地出手了。

  天地忽尔停顿。

  虽然周围两万多人杀声震天,思汉飞却觉得在这一刻,宇宙静寂无声。

  心中刚想提起手中铜矛,那掷来的长矛已贯胸而入,再从後背钻了出来。

  传鹰这一矛完全没有受时间和距离所束缚,他手中寒芒初现,思汉飞便被贯胸破背,中间没有费去刹那光阴。

  思汉飞脑中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美女,手上一长一短两支宝剑,在空中纵跃起舞。

  他知道传鹰的精神和他的精神,在这生死一刻,接连在一起,同时也知道传鹰是为了谁来杀他。

  这是思汉飞最後的感觉。

  所有在场的两万蒙兵将士,一齐停下手来。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思汉飞从他的骏马背上缓缓倒下,蓬的一声,激起满天尘土,在空中飘这不可一世、纵横宇内的军事天才,当年蹂栏欧陆,大破波斯联军於黑海之滨,今日又征服中国於铁蹄之下,终於重归尘土。

  一声长啸在传鹰口中响起。

  在远方九岭山的方向,一匹神骏奇伟的白马,倏地出现,起初还只是一个白点,忽然间便变成一匹马形,直向蒙军奔来。

  同时传鹰的身形向後急退,撞得背後挡路的蒙人东倒西歪。

  一跃上马,抽转马头,白马前蹄踢空,长嘶一声,直向九岭山奔去。

  众蒙人如梦初醒,震天动地的暴喝出声,一齐向传鹰追去。

  千万只马蹄在草原上奔驰,一时天地间给雷鸣般的蹄声填满,踢起漫天尘土,狂风般向传鹰追去。

  传鹰的白马,以惊人的速度奔往九岭山。

  当他转上山路时,能紧跟他马後的,剩下二百馀骑,都是蒙人中骑术最精湛的一群。

  他们心悲思汉飞的死亡,忘记计算以他们的力量能否杀死传鹰,只知道要追!追!追上去拚个生死。

  山路蜿蜒弯曲向上,愈往上走,愈形狭窄。

  传鹰一人一马,在大雾里忽隐忽现,众蒙骑舍命追赶,传鹰看来人马甚缓,他们却始终末能追及。

  传鹰和身後的追兵,一同愈走愈上,进入了横栏在山腰的浓雾。

  传鹰和白马在前面的浓雾中若有若无,令人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像是在一场噩梦里。

  山路扩阔,可容数骑并肩而进。

  传鹰在前头急驰。

  追骑们大喜,长鞭纷纷扬起,在空中打了个转,鞭在马臀。

  数十匹骏马同时狂嘶,歇着主人,冲破浓雾,直向传鹰箭矢地标去。

  眼看要追上。

  在前面传鹰的一人一马,忽然一齐凌空跃起,直落向远方的浓雾里。

  这一跃最少有两丈之高,横跨四丈多的空间,超出了任何骏马可以达到的高度和距离。

  白马以一个动人心弦、超越了世间一切美态的姿势,颈後的白鬓毛在山风中自由地飘扬,有若天马行空,在空虚里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再落下至远方的浓雾里。

  浓雾之下似乎是康庄大道,人马一踏其上,立即轻盈潇 地驰往浓雾的深处,好一会忽隐忍现,才慢慢消失不见。

  最前的几骑蒙军,受到这个景象的刺激,一齐发喊,悍不畏死地奋抽马头,几匹千中选一的良驹,在以擅骑名震天下的蒙古人驾驭下,狂嘶声中,一齐向前跳跃,同着传鹰刚才人马的落点扑去。

  骑士惨叫。

  健马嘶喊。

  全部人马一齐踏空,直跌向浓雾下不可见的深度,跌撞的声音由大而小,好一会才停止下来,却不闻触地声响。

  下面竟是万丈深渊。

  後来的数十骑士大惊勒马,健马纷纷人立而起,踢得山石激飞,堕下浓雾的深处。

  其中数匹人马,收势不住,也冲进浓雾里,直往下跌,场面混乱之极,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时一阵狂风吹来,云雾变得稀薄。

  眼前景象,清晰可见。

  一个惊人的景象,在众人面前展现。

  全部蒙古骑士面色煞地发白,更有人因惊骇而全身抖震,健马狂嘶人立而起。

  目下他们正置身一个孤悬於半空的高崖上,在离地平超过叁百丈的高度,俯瞰整个鄱阳湖大平原。

  下面平原整齐的蒙军兵队,变成一排一排的黑线,人马只有蝼蚁般大小,他们便似在云端之上,察瞰众生。

  传鹰和他神骏的白马,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广阔无边的空间,那有半点实地。

  蒙人心神震汤,面对着一片虚空,跪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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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2 20:36:1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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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8 00:24:40 | 只看该作者|
黄易的大作,不过我还是喜欢大唐双龙
黑色的眼给了我光明,我却有那个它追求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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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30 18:15:3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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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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